吴虞早起洗漱，把毛巾从脸上拿开的那刻发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脸颊肉。她回想到昨晚，在那群光鲜亮丽的漂亮女孩里，她大概很不起眼吧。
现在读书才是最要紧的。吴虞深呼吸，劝告自己不要耽溺在那些不属于自己日常生活的幻想和攀比。
九班上午第二节课是英语课，铃声响起前学生们都安分地各回各位，显然是不敢招惹那位连着获得两年评优，教学严谨出名的英语教研组副组长，曹莹。
吴虞以前没有仔细端详过曹老师的样貌，比起那位喜欢穿波西米亚长裙的走文艺路线的语文老师，曹莹的穿着要相对职业正式，白色竖条纹针织衫配黑色直筒长裤。她的短发天生自然卷，发丝弧度贴着鬓角恰到好处显出一丝古典的东方韵味。她的五官淡雅，脸颊处的浅淡褐斑让她的肤色稍显暗沉，但写完板书回头睃巡底下学生时，气势摄人。
“吴虞，你讲一下这个复合句要怎么拆分。”曹莹发现学生对着讲台出神，立刻提名。
吴虞慌忙起身回答，答错后羞脸坐回椅子上。曹莹没有打算放过上课开小差的吴虞，下课还让她帮自己把教辅资料送回办公室，顺便送她一垒新的讲义抱回教师发放。
莫凡看到自己的乖学生，拿出一张表格纸把吴虞唤到面前，告诉她：“广播站搞了个“一期一会”的主题任务，按照班级顺序策划内容。这么好的机会我特意留给你了。”
“这个任务就我一个人策划吗？”吴虞虽然不排斥这种任务，但她也没有任何经验。
“时间还早，你慢慢想，想找谁一起搭档都可以。”莫凡起身左手托着电脑，右手抱着茶杯准备上课。
吴虞有点迷茫地叹了口气，她是个缺少妙想的人，慢热到在新班级还没交到能分担责任的朋友，她在生物课上又出神，看窗外的梧桐，独属秋日的金色光影落谢影素净的脸上，她右手半握拳托着太阳穴的位置，神思沉静，左手专注于笔尖。
午休的铃声响起，吴虞动作慢吞吞的落在人潮后面，她盯着正在饮水机边泡速溶咖啡的谢影，苦涩的香气弥散开来。
谢影仰头喝咖啡，发现吴虞一直盯着自己，从口袋里掏出咖啡粉条递给对方。
吴虞连忙回绝，她真不喜欢咖啡的苦味，着急中说错话：“不不…我能和你一起去食堂吗？”
谢影一口气喝完咖啡，点点头跟她走。
微风拂过树梢，金色的叶子随风飞舞。吴虞踩在变脆的叶子上，心情也轻盈得像是在风里飘旋，有点晕，有点不受控地想表达，说起昨晚跟开心能跟他一起参加江瑶的生日。
食堂分上下两层，吵闹非常，人来人挤。吴虞要了份碎成鱼渣的鱼肉粉丝和冬菇青菜，结账的时候留意到谢影的盘子里只有白米饭和一杯原味酸奶，正常的学生怎么可能满足这么简单的食物补充。
“这样吃得饱吗？还是你有洁癖？”吴虞听其他学生吐槽过洗菜工洗菜就是过遍水的传闻，最先的反应是谢影怕脏。
“我没有洁癖。”
“那你这样吃得饱吗。”
“我小时候家里人忙管不到我，糊弄我吃大米就能饱，我吃着吃着就习惯不吃肉和菜了。”
吴虞后知后觉想起谢影连昨晚的蛋糕都没有吃过一口，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不能随意评判别人的生活习惯。
两个人吃饭都很安静，没有刻意聊天。吴虞起身放餐盘观察谢影至少有把米饭吃干净没留下残渣，这种习惯大多数也是儿时养成的，很难改变。
操场广播响起纯音乐，电台播音员开启专属周三的“一期一会”。吴虞和谢影坐在操场的观众席上休息，听别人的稿子获取灵感。
谢影从口袋里逃出两颗苹果味的棒棒糖，细心拆掉包装后递给吴虞，继而给自己拆了一根含在嘴里，双眼微微眺望远处的排球场，在看女孩们精彩的对抗。她也会用很熟稔的语气转过头向吴虞讲解二传手的假动作，主攻手的斜角球打得有多精妙。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吴虞对谢影的高冷形象有所改观，大胆提问：“那天在富晶酒店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我不能完全理解。”
谢影略作回想，微微侧过脸认真地看向吴虞：“看得出来你和家人的关系很紧密。你体谅父母，孝顺奶奶，爱护弟弟。不过你对家人的付出似乎没有得到相应的尊重，而他们却自觉地认为你就该做个听话顺他们心意的女儿。”
吴虞在谢影温和的语气里感受到透着深刻的剖析，依旧不太理解地问她：“你觉得我太听话不够独立吗？”
“你已经比很多人都要独立，就是太善良了。”
“我没有……那么好。”吴虞脸有些发烫。
“因为你好，所以他们才会对你事事提出要求。”谢影拿出嘴里的含化糖果剩下的塑料棍，“你的时间值得宝贵，不要浪费在那些不够爱你的人身上。”
排球比赛结束，吴虞跟着谢影走下台阶返回教学楼，一阵天际的远风烈烈吹动她们的衣袂。
吴虞继续问谢影，“什么叫不够爱？”
“高高在上的神才会睥睨间赐予人一点爱，那是怜悯。人要是给予另一个人一点爱，那是可笑，可千万别太当回事。”
吴虞似懂非懂，他们这个年纪谈爱是禁忌，她无法得知别人对爱的思考和想象，谢影是第一个愿意和她分享经验的人，即使她还没弄明白……还没明白，就被从天而降的纸飞机砸中。
“你们走路别只顾着聊天，小心再被砸到。”有人出声提醒。
吴虞拧眉仰头看到十几只斑斓色彩的纸飞机在教学楼里飞越，最近学生都在玩近期热门的回旋纸飞机，恰好有只失败品落在她的头顶。她望到林渡荆拿着他的白色纸飞机，倚在外廊墙面冷淡地收回看向自己视线。
周五没有晚自习提早放学，装修队的钻机声响紧接着提前噪音轰炸，势必要在周末竣工，和着急逃出学校的学生一样疯狂。
吴虞收到周呈的短信，问她要不要去店里玩，来的话帮她加定一份日式和牛饭套餐。她说去，实则想去见林渡荆。
机械女声响起“欢迎光临”，恒温室内弥散着还没有散去的外卖香味。吴虞拎着三杯奶茶，在前台给周呈放了一杯，又在老位置找到戴着耳机正在打游戏的林渡荆。她走过去放了一杯奶茶在他的桌角避免妨碍他的视野。
周呈眼疾手快地替林渡荆在GAMEOVER的红字出现后替他按下退出键，放下白底粉色印花布艺包裹的高档盒饭，提醒他先吃饭。
林渡荆把筷子插在饭里，眼神终于回视一直盯着自己吃饭的吴虞，顺便抽了张纸巾擦掉唇边的米粒。
“干嘛看我吃饭。”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话。”
林渡荆喝了两口奶茶舒缓被牛肉噎住的坏心情，留心听到有人说晚上要下暴雨。他们两个都没带伞，还穿着不防水的低帮帆布鞋，店里剩下的那把雨伞半旧不破，只够周呈自己应急用一用。
吴虞看林渡荆关掉电脑起身和周呈说了几句准备回家，立刻背上书包跟上他。
路边的出租车全部都跳红满客，自行车都骑不直方向。两个人企图赶在雨落前回家，还是被倏然而至的澎湃大雨挡在路边的车站，这个站台的末班车已经结束，必需穿过红绿灯在另一条街坐车。
林渡荆有点烦躁，声音跟空气一样闷：“你全科的卷子有没有买齐。”
“我…昨天没买。”
雨声很清晰，不清晰的是他们的情绪。吴虞没想蒙祸过关，也不想欺骗林渡荆。
“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医院做志愿者的时候有个师哥想让我帮忙介绍一位漂亮的护士姐姐。我跟江瑶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没想到那么巧，她和我们班里的一个同学是好朋友。我昨天遇上她们被邀请去参加生日。她们没让我喝酒，就是陪着唱歌吃蛋糕。”
林渡荆没应答，烦心纠结要不要直接打辆车回家。
“林渡荆，你是不是昨晚看到我跟别人在一起开派对？”
“你想认识新的朋友，想跟谁玩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别生气……”
林渡荆插话打断吴虞，他不是没有感受到吴虞刻意和他保持距离的那种躲闪：“我有什么理由生气？”
吴虞低头看雨水溅落涟漪，她是因为严蓉的几句话开始畏缩想要回避林渡荆，却不禁羡慕江瑶和谢影的亲密。
“他们都不是，只有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林渡荆喉结一滚，浓稠的长睫遮掩住他急速变幻的神色，他有点没招架住吴虞突然的坦率。
“你不用担心我交到什么坏的朋友。我很清楚恨对于他们来说，家人，多年的好友都要比一个偶然认识的女孩要重要的多。我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
其实吴虞最想说的是，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可她不能真的说出来。
林渡荆抿唇笑起来。他听过太多的真假交织，难以分辨的谎言。他很难信任别人，奶奶和吴虞是他为数不多能够安然相处的人。当他发现吴虞跟别人在一起更快乐的时候，他会焦虑，恐惧，陷入某种深深的被遗忘的孤单感，令他无比挫败，让他连自己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会分不清。而吴虞刚才的话，宛如一直镇定剂刺入他的静脉，平息他内心试图狰狞的怪物。
秋雨是寒冷的，残风卷走满地的金色叶片，路灯下的长影透着无尽的寂寥。
“林渡荆，我们走回家吧。”吴虞畏寒，想要回到温暖的地方。
每次都是这样，他可能做错了点什么，但是吴虞不会在意他的坏毛病，她会很自然地给他一个台阶，回到他们最初认识的地方，回到安全温暖的屋子里，一切难过都会过去，她不会再提起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来讽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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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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