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婶有些鬼祟地朝客厅看了眼。
饭桌上面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男人低头吃饭,动作不紧不慢,只是视线始终垂着。
女人则像个上课开小差的学生,喝口奶,看看对面的人,再低头喝口奶。
大概看他始终没反应,于是讨好似的给他剥鸡蛋。
“给你吃。”秋瑟把白胖胖的鸡蛋递到他面前,晃了下,眼中带着渴求。
褚云平看她一眼,神色很平淡,伸手接过来,三两口吃了,送了口奶:“待会我要出去,午饭和晚饭都别等。”
刚刚因为一个鸡蛋翘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她把抹了草莓酱的吐司塞他手里,明知故问:“要上班吗?”
褚云平不爱甜,草莓酱是她亲手做的,没添白砂糖,草莓也是从棚里精挑细选,个个酸甜适宜,做出来的酱微甜不腻,他还算喜欢。
“不是,”褚云平回得很干脆,“盼盼今天手术,不能没有人,我去陪着。”
以往这种时候,秋瑟应该笑笑扯些别的,把沉默盖过去,可今天她有些难受,头晕,胃里有些翻涌,吃下去的草莓酱也泛着酸,连带着脑子都迟钝了,愣是没想到合适的话题,于是只干巴巴的憋出个“嗯”。
褚云平吃吐司的动作微顿,眼皮一抬,看了她一眼,却只看到一个圆圆的发顶和微红的鼻头。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如果一直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那等主动的那一个不想主动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不可避免地尴尬起来。
气氛沉默着,而沉默是磨人的,褚云平快速吃完了剩下的早餐,略收拾了下就出去了。
涂婶看着关上的门,又看看仍旧坐在餐桌旁低头喝奶的人,在心里叹口气,走过去:“太太,牛奶凉了吧,我再给你热热?”
“不用。”声音闷闷的,“不喝了。”说着把玻璃杯推到一边,耷拉着两只胳膊,不说话了。
涂婶有些诧异地看了看秋瑟面前的早餐:“太太,你吃那么少?”
跟着夫妇俩这些年,她自认对二人的饭量和喜好算是有些了解的。
褚云平就是正常男性的饭量,不挑嘴,最爱吃些糙食,比如豆浆油条这种,家常菜为主,对西餐反应一般,披萨能吃几口,意面也可以,但更奇怪的就不碰了。
记得有次她煎了牛排,自认色香味俱全,谁知,褚云平转手就切成了条,混着辣椒炒了个下饭菜,送了两碗米饭。
秋瑟呢,看着瘦弱,胃口却不错,中西都能吃一点,遇到偏爱的还能把自己吃撑,绝不是几口奶和一片吐司能打发的。
“没胃口啊,涂婶,有点难受。”
涂婶一听就心疼了,她很自然地认为是因为那个张盼盼的事,秋瑟心里不舒服了,可这些主人家的私事,她又怎么好置喙呢。
小茶那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可以肆无忌惮地骂褚云平,她可是万万不敢的,那褚先生,看着温和,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还是怕他,没来由的。
涂婶扶着秋瑟的胳膊,把人拉到沙发坐下,大着胆子安慰。
“你也别多想,男人要是真在外边挂个彩旗,肯定把家里人瞒得紧紧的,根本不可能告诉你,我看呐,褚先生坦荡得很,没什么猫腻,估计就是顺手帮个忙,普通朋友那种的。”
秋瑟没想到能收到这样一番话,她心里确实有些……嫉妒,嫉妒张盼盼,不讲理的那种嫉妒,可这样的情况出现的次数太多了,从十年前到现在,她已经强迫自己习惯了,虽然仍会本能的涌起恶劣的情绪,但她已经能很好的隐藏了。
她现在,是真的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
“涂婶,我想睡一会儿。”
“咦,昨晚没睡好吗?”一问出来,涂婶就后悔了,脑海中不合时宜的闪过一些画面,连耳朵都仿佛又烧了起来,她赶紧笑了笑,“好,你去,要是饿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一直在楼下。”
秋瑟胡乱点了下头,慢吞吞地上了楼,一下摔到床上,深吸口气,感觉舒服了些。
本想着休息一下,可昨晚她确实没睡好,褚云平那个样子太让她难受了,东想西想,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这会儿借着饭后的乏劲儿,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另一边,张盼盼刚被推进手术室,红灯亮起,褚云平和护工阿姨等在外面。
手术室外永远是乱糟糟的,每个人脸上都混杂着担忧、纠结、期盼等等情绪。
你会看到跪地不起,双手合十的父母,靠着墙才能站立的女儿,想抽烟又不敢,只能放在鼻子下嗅着用来维持镇定的儿子,还有聚在一起,商量着到哪里筹钱的亲人朋友……
人生百态,尽汇于小小一隅。
在这众生相中,褚云平显得太过冷静,他不用尼古丁麻痹紧张,甚至不曾朝手术室的门看一眼。
手机握在手里,看着祁东收购群中冒出来的消息,时不时回几句,像个异地办公的职员。
敲着敲着字,眼前突然闪过女人圆圆的发顶和发红的鼻头,那样子像个被抢走罐头的小猫,委屈巴巴的。
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下,不轻不重的,他皱眉打开聊天框,找到一张蛋糕头像,手指轻点,头像放大,是一个普通的单层蛋糕,毫无特色,甚至有点丑,像是新手的试验品。
她用这张照片做头像,用了十年。
褚云平看着最后一条信息,是她三天前发来的:【小茶淘到了一件宋刻孤本,送给爷爷,他肯定喜欢吧?】
犹豫了半晌,还是输入:【好。】
发送,然后石沉大海。
直到张盼盼手术结束,他和护工被喊去接人,那个“好”都没收到回复,这让褚云平生出两分不舒服。
她从来不会不回自己的信息,即便是一个“好”,她也可以再找另一个话题把聊天继续下去。
她总是这样的,就像在床上,她永远会主动挑逗他,认真的笨拙的,也让人无法拒绝的,直到把他逼到悬崖边,打碎他厚厚的面具,逼他发疯。
转运车轮发出刺耳的声响,穿着深蓝手术服的女医生脚下生风,快速拉着车子,进电梯,出电梯,一路回了骨科病房。
交接完,她大着嗓门说:“家属,喊她!把她叫醒,麻药劲儿还没过,不能睡了!”
护工看了褚云平一眼,立即识趣的拍着张盼盼的肩膀,大声叫着她名字,直到把人喊醒,手忙脚乱的配合护士装上监护,这才发现那位帅气的老板,已经不在病房了。
“就这样的,还巴巴的上赶着干什么?”护工小声嘟囔着,“明显不上心嘛。”
倒不是褚云平冷淡,他确实是有事。
电话那头是程秘:“褚总,叶丙坤那边回信了,但他有个重要的项目要谈,明天下午的飞机直飞新加坡,只能空出明天中午一个小时,您看?”
有了沪海副总的肥肉在前边钓着,程秘的工作热情十分高涨,他甚至没有把工作交接出去,而是准备把祁东的事跟完再走,十分乖觉。
褚云平对此没所谓,随口应了。
住院部十八楼的窗边,褚云平沉吟着,最后还是点了头:“那就见见吧,地点他们定。”
时间地点让对方定,低姿态已经摆出去了,这对于褚云平和秋鸣来说都算是“做小”。
程秘也领悟到了:“是,我知道了。”
“对了,你帮我准备一份礼物,给十来岁小女孩的。”明天是秋添的生日会,既然去不了,礼物总要有。
“好的,有什么要求吗?”
“贵。”褚云平脑中闪过大厅里那一家三口幸福的身影,以及角落里眼巴巴看着的落寞女人,又补充道:“要俗气一点。”
程秘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一般人买礼物,都在贵、雅、特别、实用几个词语之间轮换,很少听到又贵又俗气的……
“俗气的,那黄金玉器这种……”程秘试探着问。
褚云平回头看了眼病房的门,淡淡道:“你看着办。”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快步走了过去,在门口时停下脚步,和陆嘉面对面:“你好,陆医生。”
陆嘉一身白大褂,笑吟吟地说:“都说了喊我嘉哥,这么疏离干什么。”
褚云平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虽然大学的时候没少喊师兄,但面对陆嘉,他总是有种特别的警惕,于是打了个哈哈:“看见你这身白大褂,我只能老老实实喊陆医生。”
陆嘉别有意味地打量了他一眼:“原来秋瑟喜欢你这款啊,清冷挂纯帅男神?”
能被陆嘉夸一声帅的男人真不多,因为他本人就是个小帅哥,眼光自然拔高了些,油头粉面的男爱豆他看一眼都嫌腻,五官稍有瑕疵的装逼帅哥他也不屑一顾,即便真有那长得入了他的眼,可作风上过于无耻的,他也是捏着鼻子把人撵一边去,骂一句“狗玩意”。
可褚云平不一样:周正耐看的五官,刚毅又不失柔和的脸型,笔挺的身段,即便冷淡但毫无装逼痕迹的气质,清清淡淡地往那一站,就……莫名很对他的胃口。
“我就猜你会来,这初恋情人的地位果然是连老婆都撼动不了啊。”陆嘉调笑他。
褚云平一顿,笑着摇摇头:“不是,她……家里特殊,真没人陪她,我也就是顺手的事。”他还想再解释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这人边界感很强,和陆嘉的关系又太浅,还不到解释什么的程度。
可这“不解释”在陆嘉看来就是另一番解读了:他是明确的秋瑟亲友团,碰到“前女友”这么敏感的话题,不跟他解释,就有那么点“不把秋瑟当回事”,或者“我才不怕她吃醋生气”的意思。
“哎,你对着秋瑟,也是这么敷衍的?”
陆嘉有话从来直说,且当场就说,才不管面子里子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这也是他家老爷子不让他从政从商,而是扔到医学院的原因——
他的能力可以支撑他活到最后一集,但个性却会让他死在片头曲。
褚云平刚踏出去的步子生生停住,眼神微变:“什么意思?”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真不在乎?”
陆嘉朝后退了两步,俩人来到一处阴影地,“秋瑟也就是脑子和正常女人不一样,不然你换成哪个姑娘,也不可能任由你来给前女友陪手术,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来献殷勤,你别辩解,在我看来,这就叫献殷勤。”
陆嘉是带着笑说这些话的,语调温和,并不招人讨厌,褚云平只是听着,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可她不阻止,你也不能就放肆啊,该解释要解释,该报备要报备,这女人的心可说冷就冷了,都不带缓冲的,真要到了那一天,你趴她身上哭死都没用,这他妈就是女人。”
“你很了解啊?”褚云平淡淡回道。
“可不嘛,惨痛教训。”
两个三十加的男人对视一眼,双双笑了,陆嘉笑得很潇洒。
褚云平呢,那笑容里则掺杂了太多情绪,有些沉甸甸的,就和他这个人一样,不痛快,不爽利,像藏着太多心事的江湖客,即便灌了一肚子酒,也无法放肆大笑,反而把酒化成了眼泪,独自一人伤心。
“好,我记着了。”最后,他这么说,“回去就和她解释。”
即便过往再痛苦,即便未来更痛苦,可现在,还是让她多笑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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