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秋瑟洗过脚的人有三个。
一是她早逝的母亲。
二是她的爷爷。
三是她家的保姆,叫云姨。
眼前的男生是第四个。
褚云平坐在矮木凳上,抓着她的脚踝,然后抬头看她一眼,没看到拒绝,只看到一张呆愣愣的脸。
他笑了下,低头解鞋带。
秋瑟穿着一双薄底运动鞋,很好脱,接着是袜子,然后,一双脚就被埋进温热的水中,熨帖,舒服。
她眯了眯眼,满足地打了个哈欠。
“这边疼不疼?”男生戳了下她的右脚踝。
之前被吓到,她不小心扭了下,很轻的一下,不伤筋不动骨的那种。
“一点点。”
于是,他就给她揉那一片儿,直到那一点点疼也慢慢钝了,麻了。
中年女人拿着毛巾和几件换洗衣服进来了,和男生对了个眼神,笑着说了句什么,男生点头应了,女人看了看床上坐着的人,把衣服放在秋瑟手里,笑着出去了。
“她说什么?”
女人说的是方言,她没听懂。
男生抬头看她,露出两颗虎牙:“她是我妈,让我和你说,你明天就能看到老师同学了,别害怕。”
他抽走毛巾,把女孩脚上的水擦干净,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很多次。
秋瑟看着他端着水盆出门的背影,又低头瞅瞅自己还冒着热气的通红脚丫,眼角带上了笑意。
她已经很久没笑了,大约是从母亲去世之后,三年了吧。
三年里,她好似失去了说话的**,也越来越频繁地听见“傻子”这个词。
坦白说,那些词并没有让她多么生气,她甚至都不太会生气。
她只是淡淡地活着,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很讨厌的,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就这样无所谓地活到了十三岁。
男生又进来了,昏黄的白炽灯光下,他站在门边,和她隔着几步距离。
“你,要不要去厕所?”
他仍是带着笑的,耳朵却慢慢红了。
“我家里没有女孩,我妈的话你听不懂。”
他说一句,停一下,像是等着秋瑟消化。
“明天,找你同学陪你一起,今晚,就先这样,可以吗?”
秋瑟把怀里的衣服放一边,慢吞吞地从床上挪下来,嘴里说着:“半路去过了。”
半路?
去过了?
褚云平一下就明白了。
“那……”
秋瑟打断他:“现在,又有点想了。”
“那,那你跟我过来。”男生有些结巴,好听的普通话像蒙上了雾气,不清不楚的。
出了屋子,秋瑟借着微弱的灯光四下看了看,这是一间普通小院,主屋是三间瓦房,西侧是厨房,除此以外,整个院子只有一处水井。
很干净。
她突然想起那句“又穷又破的山沟沟”。
其实,这里好像也没有很破。
厕所放在屋外,一盏小灯亮着,光线昏暗,男孩伸出手,一把拉过她的,把人带到了门口,低声说:“里面有纸,用完之后,旁边有个水缸,要用水冲一冲,记得住吗?”
秋瑟从来没用过这样的厕所,她见过的都是按一下自动冲水的,看着男孩认真的眼神,她听话地点点头。
“记住了。”
褚云平没走远,就在厕所门口等着,听着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拉拉链的声音,接着是水瓢撞击水缸的声音。
她冲了两下。
褚云平有些想笑:这小姑娘,还挺爱干净。
笑着笑着,脖子就红了。
他今年也才十四,第一次拉女孩手呢,原来女孩的手那么软,面团似的,脚也软……
他低头捏了捏自己长了茧子的粗糙掌心,突然觉得刚才抓人家手,有些唐突了。
思绪戛然而止,因为秋瑟出来了。
然后……
那只手又伸进了他手心,老茧和面团摩擦着,晃晃悠悠进了屋子。
关门前,她说:“你怎么不问我名字?”
还没等男生开口,她就先说了:“我叫秋瑟,秋天的秋,锦瑟的瑟。”
·
“不要太深,两厘米差不多了。”
“插的要直一些,苗和苗之间隔的距离要均匀,对,差不多就这么远。”
男生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声“咔嚓”,他抬头,就对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司机拿着一个摄像机,比了个OK的手势,露出满脸横肉的脸,笑了笑:“小伙子很上相嘛,你们继续,我拍几张!”
男生看了看那个黑东西,也冲司机笑了笑,指了指他脚下:“大叔,你踩到苗儿了。”
司机巨大的身躯艰难地在田里行走,一个不小心就能踩死一片,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是他的任务。
说白了,他们这一趟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照片,不然就白干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小伙子,和你们村支书说过了,回头再补苗吧,我尽量小心!”
嘴上说着尽量,实际根本没上心,仍旧是拿着黑东西到处走,拍拍这个,拍拍那个。
一时间,田里只能听到一声声按动快门的声音,甚至隐隐盖过了人声。
秋瑟穿着一身不属于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料子,很舒服,软软滑滑的,她挽着袖子,弓着腰,跟在班主任后面插秧。
班主任一直在和她道歉,秋瑟只是摇摇头,说没关系。
“老师今晚和你住一起吧?”
“好。”秋瑟应得很干脆,表情也很乖。
她一直是被特殊照顾的那一个,不管是上课,参加游戏,出去玩,她永远是老师眼中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
秋瑟很明白,一来是她“傻子”的名声在外,二来是她的家世不一般,没人敢忽略她。这也是她即便性格古怪,不合群,却从来没有受到同学欺负的原因。
突然,身后有人戳了戳她的腰,秋瑟回头,就看到一张娃娃脸。
是她同组的队友,叫宋颂。
“秋瑟,昨晚你睡在哪家?”
“褚云平家。”
“褚云平是谁啊?”
秋瑟抬手朝远处指了指:“就那个!”
宋颂顺着看过去,随即就拉高了声调:“是那个普通话特别好的男生!昨天就是他去找的你。”
前面的班主任也插话:“我问了,那孩子在镇上上初二,成绩很好呢,是他们村里的小学霸。”
宋颂:“镇上?那怎么回来了?”
“因为我们啊。”班主任笑道,“这里很少有人能说普通话,为了我们,村支书特意把在镇上上学的几个孩子叫回来的。”
“话说,那男生真好看。”宋颂忍不住勾头打量远处,“比咱们学校最好看的还好看,能当校草了!”
班主任笑:“关键还很懂事,说话做事都像个大人样,还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秋瑟插秧,听前后左右的人聊天,慢慢走了神。
直到耳边传来一串笑声,走了半天的魂才重新聚拢。
侧头去寻,她看到了褚云平,还有仰着头,笑得如一颗红苹果的毛小栗。
毛小栗是他们学校的校花,肤白貌美,超前发育的身体已经颇具曲线诱惑,和她们这群前后一个样的小鸡仔比,她就像个骄傲的孔雀,每一处都耀眼。
男生都喜欢她,没有例外。
只是有的明着喜欢,有的暗戳戳的意淫。
秋瑟见过很多男生给她递情书,有的送早餐,更奔放些的,会送花。
那些花会被毛小栗毫不客气的扔在垃圾桶,还要踩两下,气哼哼地离开,好似那些美丽的花朵玷污了她的清纯。
原来,让男生垂涎而不得的高冷校花也会笑得那么娇羞吗?
她拉着褚云平的衣角,晃了晃,红润丰满的嘴唇说着什么,两颗梨涡魅的简直要掐出水。
褚云平背对着她,看不到脸。
他应该也在笑,可能比昨晚笑得要好看得多。
毕竟,如果毛小栗对她笑,她也忍不住要晃神的,那么美的人呢!
太阳最毒的时候,黝黑的村支书来了,他拿着喇叭,在田垄间发表了毫无新意的讲话。
“感谢同学们不辞辛苦来到咱们褚家村,这三天里,希望大家能听从安排,顺利完成水稻种植工作!”
“大家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和自己的承包户沟通,我们一定尽量满足!”
……
午饭是在田里吃的,馒头配小菜,秋瑟吃得很香,因为她太饿了。
宋颂坐在她旁边,俩人都是半腿的泥,脸上也沾了泥点子,像两条脏兮兮的小狗。
“秋瑟,你要学会偷懒,不要那么老实。”
秋瑟恶狠狠地咬了口馒头,差点咬到舌头:“偷懒?”
“是啊,你没看到其他人都在玩吗,不过就是个面子活,只有咱们那爱出风头的校长当真了。”
秋瑟嚼着馒头,没说话。
下午的时候,她时不时四下看看,果然,那些水稻苗儿东倒西歪,有的直接浮在水面,一团糟。
司机拍够了照片,在地头抽烟,偶尔发出一串高亢的笑声。
宋颂扶着腰,哎哟呦地叫唤:“好累啊,居然还有两天吗?”
秋瑟没说话,只是机械地插苗儿,想着褚云平说的要领:要直,深度要两厘米,要均匀。
夕阳落下去的时候,大喇叭又响了:“今天就到这儿了!”
顿时,田里响起七嘴八舌的交谈声,得了赦令的众人三三两两聚到一起,跟随班主任和司机,排成排朝村里去。
秋瑟习惯性地走在最后,她回头,看到一群村里人还在田里,他们在捡那些飘着的苗儿,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
她看到了褚云平,他还是上午的白衣黑裤,背对着她,弓着腰,一下一下补着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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