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麦城核电站事故，”贾思敏的声音在颤抖，“是他们第一次尝试激活节点？”
“嗯。”雷雅的声音变轻，“那么，一个要能激活全球两百万个节点的装置，它的物理学属性必须是什么？”
“穿透性和广域性。”贾思敏的反应非常快，“它的信号必须能几乎无衰减地穿透地壳、海洋和所有建筑物，覆盖到全球每一个角落。传统的电磁波做不到这一点。”
“在标准模型中，具备极强穿透性的基本粒子主要是中微子。”大米的声音适时响起，“此外，在广义相对论和M理论框架下，引力波同样具备这种特性，并且有可能作为高维信息传递的载体。”
“引力……”雷雅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想起了在蜂巢中“看”到的那些将宇宙膜固定在一起的“锚钉”，以及……她感知到的空间本身的脉动。
“可是，如果他们十五年只尝试了一次激活，而机器又在持续运作，”贾思敏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它现在是在等什么？它为什么不再次尝试？”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乔格。
他陡然站了起来，冷冷看着贾思敏道：“你该走了。”
贾思敏先是一愣，她立即意识到了那个残酷的答案。
它在等观测者，也就是，雷雅。
不怪乔格阴沉下脸来。贾思敏微张嘴巴，尝试说点什么挽回气氛……
“事情是……”雷雅打破僵硬的气氛，“要是我们发现了，罗教授迟早也会发现的。同样的错误，我们不能犯两次。”
“她发现了又怎么样。”提到罗与非，贾思敏心里难免有气，她眼神示意乔格，表明她跟他站在同一方，“罗与非带军方去毁了也好。雷雅，你不用当什么观测者了。还有，我总觉得激活两百万个节点是个很不可控的事情。”
“不行！我不能让罗教授毁了。”雷雅脱口而出。
工厂里一秒死寂。
乔格和贾思敏都看向了她。
雷雅也意识到了。
这种感觉就像她在张量和皇室的晚宴上保护了所有节点一样，倘若这是苏尔梅特说的蜂巢会替她做决定……
该死的，这种感觉的确出现了。
另外，这是她回家的重要线索。
即使她能像0号一样，根据高维物理直觉，最终造一个虫洞出来，她也没有她的宇宙的坐标和具体如何回去的说明书。
苏尔默本人留在麦城的那个装置，显然更有机会……
苏尔梅特肯定藏着这个大秘密没告诉她……
雷雅回过神时，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贾思敏走了，但她在通道里说：[我不想失去我想跟随的Alpha。还有，你还没有在虚拟现实里加我！]
雷雅：[好好训练，为了你自己和你妈妈。]
[为什么听着像告别啊……]
[我是那种会主动牺牲的人吗？]
[这倒是。放心吧，我会好好训练的。]
“聊完了？”乔格的声音中断了量子通道里的交流。
他这语气隐隐像嫉妒，雷雅有些好笑。
并且，这家伙又脱掉了刚换的T恤。
“你……”雷雅没说完。
她看到小触手们从他背后出来，开始就他今天从码头取回的稀有金属进行精加工。
看样子，乔格准备给大米和小麦都上重型武器。
“不是你说我费衣服？”乔格淡淡反问。
“哦。”雷雅干脆不看他，尽管她的余光瞥到小触手们忽白忽灰的，似乎在努力集中注意力干活。
奥托路1号安静下来。
两人心照不宣都不再提麦城和激活两百万个节点的事。
雷雅关掉飘浮的三组样本图谱，她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做。
她先找出反物质微型冲击炮，再调出微型黑洞的能量衰变公式。
其中几个关键的无理数常量被高亮标注。
如k1=3.14159…(π)，k2=1.61803…(Φ)，但还有一个常量k3=4.66920…(δ)
……
显得毫无规律。
“这说不通。”雷雅轻声说，更像是在对自己提问。
乔格从她身后走近，目光同样落在全息光幕上复杂的公式上，触手已然被收起。“什么说不通？”
“输入和输出不匹配。”雷雅拿起手边的反物质微型冲击炮，工程师的本能让她对不协调的设计感到无比困惑，“罗夏今天提醒了我。这个冲击炮的输出，符合高维公式的湮灭场，衰变模式与红砖墙上的高维公式一致。但是，它的输入呢？乔格，我们使用它时，只是扣动了一个纯粹的三维物理扳机。”
她将冲击炮翻转过来，露出那个与整体设计格格不入的机械开关。
乔格紧紧盯着她的神色变化。
“……除非，它还有另一个开关。”雷雅深吸一口气，一个大胆的假设在她脑中成型，“但我要做个实验。”
雷雅立时在全息投影里打开她为了对比她的激活态序列和乔格的序列所写的特殊程序。
空气中，两组DNA双螺旋结构的全息投影被分解成亿万个碱基对。它们像两条相互纠缠的银河，缓缓旋转，比对，重组。
“那是我们？”乔格像在看一个美丽的奇迹，眼睛忽闪。
你们。你和她。雷雅心想。没有做声。
异常调控序列再次被红色字体标注出来。
如果这只是普通的三维序列，从信息层面，这是由一段由A、T、C、G四个字母组成的线性编码，决定了蛋白质的合成和生命活动。从物理层面，腺嘌呤（A）、胸腺嘧啶 (T）、胞嘧啶（C）、鸟嘌呤 (G)存在于DNA分子中。
但它们不是任何已知的序列，它们是某种“源代码”。
雷雅坐到电脑终端前，将异常调控序列作为一段原始数据导入。
“你在做什么？”乔格在她背后。
“解码。”雷雅的指尖在全息键盘上飞舞，“假设这个序列是密码本，衰变公式里那个奇怪的常量k3，就是一段需要被破译的密文。”
她开始进行纯粹的数学分析。
首先，把四个碱基根据其分子量转化为一组基础数值，将整段基因序列变成一长串数字。
然后，她调用了工程学中最经典的信号处理算法，傅里叶变换，开始对这串庞大的数字阵列进行分析，试图从中找出最基础最核心的信息频率。
乔格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瀑布奔流似滚动的数据，他能感觉到雷雅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绝对的专注和力量。于他而言，这太熟悉了。
运算完成。
屏幕上，所有的复杂波形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个从基因序列的信息海洋中被提炼出来的最根本的信息熵特征值。
那是一个孤零零的数字：4.66920……
它与衰变公式里那个古怪的常量k3，完全一致。
雷雅缓缓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用纯粹的数学，证明了冲击炮的物理行为，是由那段异常调控序列的信息内容所精确决定的。
“这个常数我见过……”乔格的眼睛聚焦在那组数字上，就在他昨晚才翻过的那本控制论里。
他当然能感知到雷雅的喜悦和困惑。
雷雅的目光也死死地锁在那个数字上，她和小麦几乎同时说道：“这是混沌理论中最重要的普适常数……”
描述的是诸多不同类型的系统，从有序状态向混沌状态转变时的普适性规律。
“描述的是我们。”乔格接道。
雷雅与他目光交错，她抱着反物质微型冲击炮，盘腿坐到了地上，熟练地重新研究它。
33天前，她在这里仔细思考过制造反物质武器的两大难题：产生和储存。
当时没有任何答案。
今天是她来到这个宇宙的第47天，如果算上她丢失的3天，是第50天。
关于反物质的产生，她在黑森林已经找到了答案，通过高维微型黑洞。
而关于储存……
储存是更棘手的工程学难题。
她当时想破脑袋也想不通0号怎么造出了一个神奇的磁阱。
反物质与任何正物质接触都会瞬间湮灭。在她的宇宙，彭宁离子阱体量和耗能都巨大，且超强磁场只能将极少量的反物质，在有限时间里悬浮在真空中。
要想把这套设备缩小到可以手持的武器级别，还能自如控制，在她那个宇宙的物理学发展阶段，绝无可能。
“你想起来了？”
寂静中，乔格低声问，他在雷雅身边坐下。
对比33天前，他的语气少了些晦涩和期许。
“没有。”雷雅一口答道，她聚精会神看着怀中表面粗糙的银色冲击炮，“我试试逆向工程。”
实际上，唯一的解释是，冲击炮的核心容器乃至外壳本身，就是一块永磁体。
但它产生的不是普通磁场，而是一种能够约束反物质的空间力场。
“猜猜这是什么材料做的？”她指着冲击炮，似笑非笑地问乔格。
“我研究过。”乔格不笑，眼神柔软，“你用我们十四岁从麦城核电站辐射区带回来的金属做的。”
“为什么要用它们？”雷雅继续问。
乔格思索片刻，眸光晶亮，“它们被高维能量事件改变了……这可能吗？”
雷雅连续点了两下头，她还记得她大二学金属材料时有多痛苦，“核反应堆中，强烈的中子辐射会对金属材料产生永久改变，最常见的效应是中子脆化。金属在辐射后会变得像玻璃一样又硬又脆，失去原有的韧性。”
麦城事故不仅仅是一场核泄漏，它还是像0号的微型黑洞实验引发的高维能量事件。
这意味着，当时释放的不止有中子、伽马射线等三维世界的辐射，更有来自更高维度的未知形态的能量或粒子。
“它没有改变金属的元素构成。我猜是将内部的原子和电子，锁定在了一个特殊的稳定高维量子态。这些金属，因此获得了无需外部能量维持的，能够在三维空间中产生一个完美能量空泡或空间扭曲力场的特性。这个力场就是储存反物质的终极磁瓶。它不是通过电生磁，而是材料本身的基本物理属性。”雷雅的手掌抚过冲击炮表面粗糙的纹路。
乔格若有所思，“它们只在废墟最危险的禁区，即便拿到，它的高维属性也无法被三维的科学所理解。我们这么多年都没理解，直到你看到那面红砖墙。再加上……”乔格的嗓音变得沉哑，“安德.林克控制了整个区域。他用权力和信息封锁了真相，把所有好奇的目光都引向了别处。”
雷雅听出他情绪的变化，抬起眼眸，凝神问道：“你不想找安德.林克报仇？”
过了很久。
“不是以失去你为代价。”乔格垂着眼道，他尔后站了起来。
雷雅低头笑了笑，心脏像被爱抚，又像被捏紧。
但如果她的推测没错，如果0号的意识仍旧在这具身体里，如果她能安全返回她的宇宙，有一定概率，0号也能“回家”。
乔格不仅不会失去“她”，还能和他守护了十五年的那个雷雅重逢。
即使以上都不能成功，这个反物质微型冲击炮也能最大化地确保她的安全。
她可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苏尔梅特那句虚无缥缈的“我不介意你活着”上。
安全！安全第一！
“你不会的。”雷雅昂起下巴，微笑着看着乔格说，她一手举起冲击炮，“你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吗？”
真是神奇，0号从来没有拿到过这组异常调控序列，也不可能知道反物质微型冲击炮的本质，但她确实纯粹通过天才的直觉，造出了一个严格限定使用者的完美武器。
而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她给乔格的情书了。
难怪她制造出来以后，在他们做完爱以后，等不及拿给他看。
乔格看着她难以读懂的笑容，片刻，缓慢说道：“约束微型黑洞蒸发时爆发的能量，搜集反物质的容器。”
“是，也不是。”雷雅点头又摇头，她的指尖绕过L型的喇叭口，她大一物理课上画出这个喇叭的一笔一画都那般栩栩如生，她而后盯着乔格的眼睛，给出一个确凿又诡异的答案，“它是个喇叭。”
乔格只是深深看着她。
“我们去麦城，好吗？”雷雅面上仍是挂着淡淡的微笑。
乔格转过身，纯白的触手安静地出来，它的末端轻柔蹭了蹭她的脸颊，只有眷恋，丝毫不带**。
她听到他有点悲伤地说，“我希望我能对你说不。”
第二天一大早，青港台风预警发布。
这对他们的行程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简单的恶劣天气往往能让科技文明受挫。他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无所不在的超级AI。
随着他们的无人驾驶汽车一路向南，台风也被他们抛到了后面。
雷雅望着车窗外，温煦的阳光下，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拨通了苏尔梅特的电话。
过了一会儿，电话接通。
“带安德.林克来见我。”她沉静地说。
那头静默两秒，传来苏尔梅特固有的磁性中低音，“你发现了？”
车里极为安静，乔格又看了看她柔和的侧脸。
“麦城。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雷雅不紧不慢说完，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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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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