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身戎装的海因烈出现在镜头前，他得意地说：“要不是我派人监视你家疯人院，她就联系上珍妮.罗伯特去摧毁你美丽智慧的母亲留给我们珍贵的遗产了。苏尔特尔，不用谢，就算是我回报你告知我卡特琳娜的身份。”
海军少将顿了顿，一双狡黠的碧眼直视镜头，“向雷雅小姐和我的表弟问好。相信你们有你们的工作要做，我也有我的。”
视频戛然而止。
“他会杀了罗教授？”雷雅皱起眉问。平心而论，虽然罗与非绑架过贾思敏，威胁过她，但在罗与非的立场，她是出于绝望，也没真的伤害她和贾思敏。雷雅当然不想看到博士导师遭遇不测。
“罗与非暂时安全。”苏尔梅特用确定的口吻道，“荣克认为我的老师还有利用价值，他也担心此举惹恼我。”
乔格一针见血指出：“荣克只是替你干了脏活。”
苏尔梅特留在黑森林疗养院里那么多的乌诺机器人不至于不干活。
“我不否认。”苏尔梅特不甚在意，他的目光落在雷雅和乔格各自的包上，“希望我们的目标真的一致。”
雷雅擦掉旧椅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别告诉我，你又是在蜂巢里看到了麦城的真相。那你不会不知道，你父母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如果我们的目标真的一致，安德.林克理应进监狱。”
听到监狱这个词，苏尔梅特轻松地耸耸肩，“我不反对。”
他看到那二人交换目光，继续道，“我没有在蜂巢里看到这个。麦城核电站是我最早查到的诡异之处，但那时候，我只知道这里面有掩盖事故，并不清楚他们的最终目的。自我十四岁，我就能感受到这里传来的无法屏蔽的共鸣，一段混乱错误的信息。所以，我才在矩阵收购努拉的条款里，加入了冰泉实验室的最高控制权。现在，我们都知道那是干什么的了。”
这与他的变异能力相关。雷雅思忖着，她目光灼灼看过去，“你还有多少隐瞒？”
“我有一个理论假设。”苏尔梅特说罢，再次对机器人下达指令，“乌诺，连接全球数据库。筛选过去二十年，所有记录在案涉及超人类能力的恶**件，包括无法解释的失踪案，还有所有被收押变异体的捕获时间。建立时间轴模型。”
“指令收到。”乌诺的声音与动作差不多同时进行。
一道白色全息光幕在布满尘埃的空气中展开，与从屋顶破洞钻进来的孤寂阳光交相辉映。
海量的数据流在光幕上飞速滚动，迅速汇成一条横贯整个房间的时间长河。
“我以十五年前麦城核电站事故的精确时间为T-0基准点，进行数据关联性分析。”乌诺说。
光幕上的数据马上重新排列组合。
一条代表异常事件频率的曲线，在T-0那个红点之后，陡然向上攀升，显现出一个触目惊心的陡峭波峰。
“海底监狱，”雷雅看着那道曲线，她知道苏尔梅特在想什么了，“里面收押的失控变异人，绝大多数都是在那之后数年陆续抓获的。”
苏尔梅特的手指在空中轻点，放大了波峰的细节。
“第一次激活，范围广，但能量释放是无序和弥散的。结果就是大量的个体失控和混乱。”他的分析精准冷酷。
核电站事故，好比是一次粗暴的开机指令。
“五十天前，奥托路1号。加入这个时间点分析。”乔格跟乌诺说，他显然也想到了。
“我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乌诺怪异地跳转到暴躁青少年状态。
雷雅去看乔格，乔格也看了看她，面上并无异色。她再扭头，碰到苏尔梅特犀利的目光，他似乎洞穿了她在想什么。
那是0号造出微型黑洞，她的意识被拽入这个宇宙的时刻。
“已建立新关联模型。”乌诺回归机械。
时间轴上，一个新的红点出现了。
那条本已在高位平缓下来的曲线，再次以一个更夸张更陡峭的角度，疯狂地向上突破，产生了一个比十五年前高出数倍的全新峰值。
“感谢天才。”苏尔梅特开了个略微刻薄的玩笑，却不像带着恶意。
他口中的“天才”无疑指的是0号，但0号并不知道她的实验本质是什么，她只是在遵循基因本能。
雷雅瞪了科学家一眼，她也看到乔格理解地看向她。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凝重，她指着那个新的波峰，“事件的性质不再是零散的个体失控，转变成有组织，乃至跨区域的协同行动。信号变得更强，看似更混乱，实则更有序。”
全息光幕的右侧，自动关联出最新的新闻片段：青港理工的恐袭，还有之后在全球各地爆发的变异人事件。
废弃的房子里，短暂沉默。
“虽然两次看上去都是失控的事件。但每一次，蜂巢都做出了正向反馈。它在变得更强，更有序。”苏尔梅特总结道。
没错。雷雅想。
这类似于物理学中的相变或信息论中的自组织现象。
一个系统在接收到新的关键能量或信息输入后，会从一个低级的混沌状态，跃迁到一个更高级有序的结构。
“或许，这说明激活本来就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雷雅站起来，走到波峰前，说出她的推论，“这不是一次性的指令，更可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不可逆相变过程。每一次高维能量事件，都只是将这个过程向前推进了一步。”
“一个正在进化的系统。”乔格接道。
他也在回想这五十天来发生的一切，他被雷雅观测后的“激活”……以及，未知的三个超级节点，那个空置的蜂巢主位。
“这是一个假设。”苏尔梅特的紫眸中闪烁着理性计算的光芒，他的手指在全息投影上划出一条条逻辑链路，“也可以是分阶段执行。T-0点的激活粗暴广域，必然导致大量错误和冗余。五十天前的那一次，”他的目光转向雷雅，若有似无的暗示，“则是高精度针对观测者本人的内核升级。系统在接收到新的指令包后，开始进行自我优化和整理。这依然可能在设计的框架之内。”
他的解释充满了控制论者的傲慢与自信，仿佛整个宇宙都应该是一个可以被理解和预测的程序。
雷雅暂未做声，她在脑中整理自己每一次见到的蜂巢，还有蜂巢赋予和收回权力的特征，它在平衡权力，它保护观测者，也保护超级节点……
“不，我仍然认为更像是，蜂巢本身是一个连苏尔默也无法完全控制，拥有自身演化逻辑的……”她寻找着那个最恰当的词，“高维混沌系统。”
两道目光都盯着她。
她解释道：“我试过控制乔格，但蜂巢把我挡了出来。没有你的生物场，我也无法入侵海因烈，即便我被赋予了高权限。”她想起在黑森林崩溃的罗与非，“我们是一个全新的物种，不只是因为生殖隔离和带有高维片段，我们的本质和基准人类全然不同。”
“你的母亲无法控制它，但她想利用它。”乔格故意停顿，“她想利用两百万个我们。”
苏尔梅特像没听到，他沉默良久，目光聚焦在全息投影上。
“所以，蜂巢的意志，本质是高维混沌系统的涌现。那么，这是一场计算性相变。”苏尔梅特缓缓开口，“你可以把节点比作神经元或蚂蚁，这是两个不同级别的智能涌现的经典例子。但我把它们看作两百万个拥有高维连接的量子处理器。这个庞大的分布式网络在一次次激活中，从一个低效的并行计算状态，相变为一个高效的整体计算状态。这个全新的宏观计算实体，就是所谓的蜂巢意志。”
苏尔梅特看向雷雅，“它保护超级节点，因为它们是网络中最重要的计算核心。任何一个核心崩溃，或被单一控制，都会威胁到整个系统的计算稳定性。它阻拦你，因为它的底层协议要求维持一个稳定的拓扑结构，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自平衡机制。而彻底激活，是一个信息系统自发走向最优计算效率，最低信息熵的内在趋势。”
“那我和雷雅的父母呢？”乔格的声音中断了苏尔梅特的高维物理与信息论推演，他没有看那复杂的光幕，只是阴沉地看着苏尔梅特，“他们的死，也是你口中那套走向最优化的内在趋势的一部分？是为了系统稳定，必须被清除的错误数据？”
废墟中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乔格的理性让他不会把悲剧的归因放在仇人之子身上，但苏尔梅特这番话也不可能不激起他的情绪。
“很可能如此。”苏尔梅特非但没有躲避乔格攻击性的眼神，还准备给出更残忍的结论。
雷雅即刻感觉到了乔格的异动，她自然而然地往他的位置移动了两步。
“问题是，”她的声音也稍稍转移了紧绷的力场，“蜂巢的意志，都是它在高维混沌的相空间中，沿着一条由初始条件决定的，通往某个特定吸引子的确定性轨迹在演化……”
它难以预测。
不仅如此，倘若真是这样，对于两百万个节点，某种意义上，所谓的自由意志，很可能是不存在的……
“你想说它不可预测？我同意。因为我们这些三维生物，永远无法获得它全部的初始信息。”苏尔梅特盯着雷雅凝重的浅灰眼睛，紫瞳晃过一丝微弱笑意，“我早告诉你了，我不认为蜂巢的意志是苏尔默。”
乔格知道，吸引子是混沌理论中的一个关键概念。
在相空间中，一个动态系统无论从哪个初始状态开始，其演化轨迹最终都会趋向一个集合。
意思是，即使蜂巢的演化过程是混沌和不可预测的，但它的最终形态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这是一个非常深刻且令人不安的推论。
“听着有点宿命论了，科学家。”乔格低沉地讥讽道。
他不喜欢宿命论。宿命论意味着苏尔梅特是对的，他父母非死不可。
然而，他真的不喜欢吗？
他和雷雅又是如何建立了十五年的生死羁绊？
从麦城这个原点到深海七千米，再回到这里……
“你既然知道我是科学家，没有任何必要提这个词。”苏尔梅特轻描淡写道。
乔格没有理会这傲慢，他问了一个关键问题，“初始信息来源于苏尔默？”
雷雅也看向苏尔梅特那张因完美而显得愈发冷酷的脸，这同样是她想问的。
“我不知道。”苏尔梅特坦然答道。
直升机的轰鸣声再一次由远及近。
安德.林克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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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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