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赫接到了疗养院的电话:朝梦思自杀了。
Eitr浸润脊髓导致高位截瘫,大脑损伤使她失忆和智力残疾。陆赫负担全部医疗费用,为她请了三个护工,但是一次也没有去看望过。
现在几乎没有外界的信息能够闯进陆赫的内心了,他没有痛,也没有爱,也没有知觉。
但是朝梦思的去世,确实让他恍惚了一会。不为别的,为的是贝缪尔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也就这样切断了。
他打开电视机,江唯鹤依然是活跃在荧屏上的天王巨星,公开私生女没有让他的事业滑铁卢,最近似乎又开始频传绯闻,但是宣布自己一辈子不婚,击碎无数芳心。
陆赫倒了一点红酒,看了一部电影。可能是中途睡着了,也可能是注意力太不集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谢幕很久了,后面都是导演的叙事幻想,真正的影片早已结束。
心无所念之中,他向空荡荡的身旁看了一阵,试图用灰烬营造出一个形象,仿佛贝缪尔真正和他肩并肩这样沉默地坐在一起,摸到了他在灵魂的深处握过的那双手,不管是灵是肉,虚和实不那么重要。
他们的旧日合照被装订成册,印了很多本,家里到处都是,随时都能拿起来看。但是没多大意义,因为贝缪尔每次一拍照,一定会用尽心机挤到后面去,这样显脸小,他一丢丢挤在拐角,五官都小到模糊了。
走廊里放着一排博物馆里的那种玻璃展示柜,是贝缪尔的所有香水作品。陆赫最喜欢那款九芒星钻,那时候Omega刚出道,自恋地把自己的大脸印在香水瓶上,结果是卖到脱销。
其实,美丽绝不在于容貌,善良才是他心灵的闪光。陆赫一直都知道的。
冰箱里冻着一些宝贝,那是贝缪尔以前跟风做的生巧克力,用彩色的锡箔纸包装成各种形状,口感不敢恭维。陆赫挑了一颗,放到嘴边又舍不得吃,轻轻搁了回去。还是留在那里看吧,吃完了,就再没有了。
否极泰来,苦尽甘来,最坏的一定都已经过去了。很多人这么劝过陆赫许多次。
但悲伤从时间的嬗变中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每一秒的生命都在加深他的爱,他对贝缪尔终生不忘。
下午有课,陆赫到早了,便先去学校图书馆待了一会。
学校里过洋节的人多,还有组织地在玩寻找彩蛋的游戏。
不少大学生也爱染金发,但那背影绝对不是贝缪尔,因为他只要一看到陆赫,走路一定会一蹦三跳,那姿势让人从老远就能认出他来。
陆赫记得,贝缪尔曾经拜托他为自己改一个名字,这件事情一直压在他心上,没下去过。
贝缪尔说的是,“露”字太不吉利,他姓朝,那朝阳一出来,露珠不就没了吗?
但诗说,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露水虽然今日被晒干,但明日清晨又会落在薤叶上。
这样一想,陆赫觉得是个很好的名字。
况且,他着实难想出这世界有什么字,能配得上他的爱人了。
他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了一遍“朝晞露”,在旁边放上一颗无比珍稀的缤纷美钻,纯白的。那是他曾经准备的求婚戒指,名叫“pure of the purest”.
思念又让他长坠苦海,遽然跌入深渊。
和石膏像一般看了一会后,陆赫开始备课,忽然一只小手扒上书页。
那是一个初雪般耀眼的小男孩,金发像碎玉河直泻而下,太阳在他的头发上提炼黄金,翡翠在他在水晶柔波的眼睛里集淬绿意。他才这么小一点,在他身边就没人有发光的机会。
陆赫怔了一下,笑了笑:“小朋友,你的家人在哪里?”
奇怪得很,图书馆座无虚席,但没有一个人朝这里看来。
小男孩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只会说简单的英语短句,他手上是一本看图读字的早教书:“Read for me!”
他很快爬上了陆赫的腿,把那里当成滑滑梯。那种顽皮气,不知道是承袭了谁的优游自在,不受羁束。
“什么嘛,这点小要求都不满足?”忽然,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有乱影来牵缠云似得飘扬,“那……”
镜框的玻璃是破碎的,陆赫好像听见树叶被风吹离时的沙响,然后一本厚重的法典被撂在桌上,伸过来的手臂精致得好像橱窗里的木肢,把书籍向前推到他面前:“陆老师,刑诉好难啊,能不能教教我?”
霞光熄灭消隐于云,面前的人的笑容是霏霏的春雪,淡青色的茫茫的湖水般的目光里,必须努力狭窄了眼睛,才能不让两汪泪水掉出来,如同湖面上水波荡漾的画。
陆赫好像在长年的黑暗里瞎了眼的人,忽然看见一缕光。
那人的红嘴唇像一朵风暴无伤的珍贵玫瑰,头发宛如没有在乱草里死去过的金水仙。
衣服很白,白如海涛的泡沫,白过山巅上的积雪,静敛的天使羽绒灿灿生光。
笑着,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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