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潮之的眼睛颜色很黑。
他这样垂眸看过来的时候,内里的情感干净且真实。
如若有机会,像这样的私人问题,陆潮之其实会更希望能找到一个相匹配的私人环境去问。
而不是像眼下这样,周围有那样多的人在来来往往,简直乱得要命。
可事情不是总能得偿如愿、按计划发展的。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放了那样久,本身就是一直被压抑的状态。再见到裴谙时,几乎是看他的每一眼都想要问。
又偏偏他们身边总有各自的朋友在,独处的机会好像很难自动来临。所以裴谙一问,陆潮之就忍不住脱口了。
他是真的在关心裴谙。后边还低声接了一句:“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裴谙笑着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反问说:“你帮得上忙的地方?”
陆潮之点头:“我去过景林。”
说得那样委婉,连葬礼两个字都不提,而是以景林替代。那是安葬裴见山的地方。
裴谙说:“然后?”
陆潮之说:“有人和我说过一些话。”
裴谙了然。
陆潮之到底是圈内人了,很多事他都知道得很清楚。
裴见山在过去几十年,是商界的一位极大人物。他在世时跺跺脚下边就得跟着抖三抖,他离世后所有资源都有待重新整合,所有年轻人物都在蓄势待发,以求放出光芒争夺新的引导地位。
在这样重新洗牌的关键时期,就连星汉都在铆足了劲等待接受考验,最终吃上蛋糕,可裴谙却连裴见山的葬礼都没有去参加。
这听上去好像是完全没有关联的两件事,但实际却不是这样。
走到裴见山这个位置,他的葬礼已经不是单纯的葬礼了。
可以说,裴见山的葬礼,它就是一个太阳陨落之后,资源集中分裂的最后交际场合。
裴见山在圈子之内还有自己的小圈,且他的小圈几乎是封顶级别的。
在这个小圈里,被推到台前的裴见山甚至都不是话语权最重的那一位。所以他一旦过世,圈内的那些大人物们其实都在等。
等什么?等你新生代来低头。
每个圈都有每个圈的规矩。一个人物走了,位置空缺出来了,蛋糕有了,低了头就等于入了门,往后便有资格站在他们脚下被他们扶持把弄了。
而在所有新生代中,大人物们尤其冷眼等待的,就是裴谙。
裴谙太烈了,又走得太高了。
裴见山在世的时候他就不守规矩不好管,打出了名气却不按他们希望的发展,不在公众面前替他们行使利益,让许多人都心怀不满,没少敲打过。陆潮之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裴谙已成影帝,却依旧在那样的关键时刻被丢出去当活靶子,一个前任就能精准闹到那种程度,内里就有他们的手笔在。
是因为裴见山还在世,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最后算是勉强收住了,留了一口气。
可如今裴见山走了,怎么处置积怨已久、且又重新爬起来了的裴谙便成为了他们的一大要务。
听话,低头,表忠心。那让他稍微吃一点苦头,算一点小账,以前的事也就过去了,毕竟还有一张漂亮的脸在。可裴谙竟然敢连葬礼都不去参加,摆明了是没给他们脸,那些人怎么可能容得下他继续在娱乐圈光芒万丈?
裴莘压得住圈内人的口舌,那是因为大人物们这一次不打算以口舌弄人。
陆潮之在葬礼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敲打过了:“小陆,你这一程把裴谙送得算远呐,都去德尔啦!往后可不能再了啊。”
话音听着客气带笑,内里却处处含着刀剑。
而连陆潮之都收到过这样的警告,往下的导演们就更不用说。
可以想见,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裴谙的资源都会出现问题。
眼下还存留的光辉那都是上面人动手之前的回光返照,怎么说也得过了裴见山葬礼这一段时间。而民众间的好恶在强悍的权力面前根本什么也算不上,那些人想要裴谙消失,娱乐圈就真的会涌现大量新人来进行这个更新换代。
这就是为什么陆潮之一直以来会那么担心裴谙了。
从初见裴谙开始,陆潮之就不喜欢他身上的那份傲气。可真的领略到了那份傲气背后的风采,听说有人要把它敲断时,陆潮之又有些不舍。
西北风大。
从县里拉来的物资被初步分好了类,送到了需要的人手上。村民们短暂安静下来,应该是在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
裴谙站在路边上,而陆潮之则立在他身边。
倘若说在这狂野的大风之中,有什么人能依旧打眼,不被周遭的环境吞没的话,大抵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身高如此相仿,体型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一个高挑韧劲,一个宽阔重实。
都同样夺目,所以也都同样强大。
裴谙笑了笑便说:“没有。”
他在这样的威压下不是一天两天,裴见山在世的时候就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看。而有些人就是越战越狂,在反抗里诞生最昳丽的美。
裴谙没有要陆潮之帮忙的地方,甚至抬起他那双进攻性十足的眼睛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跟这点破事做斗争?”
裴谙知道自己的资源要被收紧了,他知道他很快就会没有戏拍。娱乐圈是一块巨大的蛋糕,他不听话那些人自然会扶听话的人上去。而在那样的威压之下,短时间内没有一个导演敢明着去反抗。
有一些大导甚至劝说裴谙,说新生代替换他没有那么容易,那些人太想当然了。所以他安安静静等几年,把这个风口过去了,也许上边人的想法就变了。
但裴谙不。
被动等待从来都不是裴谙的性格,不给他戏拍他就自己去拍戏。王国升就是裴谙跟王磐借的,身板不硬裴谙走不到今天,走到了今天那拆什么也别想拆他那身傲骨。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篇故事,但不是只有安安稳稳活到老才是好故事。
上天赋予了裴谙不一样的天资与色彩,他就必须为它们战斗到底。谁说和平年代没有战争,隐形的硝烟到处都是。裴谙本就孓然一身,可以输可以死,但那点骄傲是他仅剩的东西,绝不拱手让人。
他的人生最后能走到什么位置看天,能被怎么评价看观众,唯有怎么走必须由他来定。哪怕这条路陌生困难又遥远,很有可能根本走不通。
所以,裴谙在西北的狂风中对陆潮之说:“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好好看着就行。”
压迫越强,裴谙身上的色彩就越是瑰丽。
从张开甚至走向了盛开的美,把自己逼到仿佛在临崖绽放,叫人连一秒钟的视线都不舍得挪开。
陆潮之愣住了,看着狂风下的那双浅色眼眸说不出话来。
直到裴谙突然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得一点锋芒没有说:“但是心意我领了,谢谢。”
陆潮之的眼睛才在猛地一颤之后,迅速垂了下去。
不敢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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