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脱粒的竟不只是威虎村。
裴谙也是被陆潮之这一路带出去才知道,县城往下还有许多村庄。有的已经消亡了,只余空屋而不见人烟。还有的则像威虎村一样,一大早便将谷物铺满了大道,等待着过路的车辆来帮他们碾。
村民们都很热情,远远看见车就会直起腰板来挥手:“开快些!再开快些!”
陆潮之基本都会满足。所以这一路颠下去,裴谙被震得肚子都笑疼了,在平地上都开始出现车轮底下有谷物的幻觉,歪在车窗上没辙。
陆潮之余光瞥见,后来便不再加速了。
裴谙问他:“怎么不加了?人等着呢。”
陆潮之摇头说:“会途径的不止我的车。”
一辆没碾够,再等第二辆来就是了,本身也不是回回都能一次碾好。
裴谙扬眉说:“这里的车不多吧?等第二辆那得等多久?”
如果陆潮之能快点帮他们碾完,这些村民们就可以早点回村休息了。
陆潮之偏头说:“是要等一会,但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
等播种、等收割、等脱粒、等车来。老农沉浸于周而复始的劳作之中,有时甚至能一整天不说上一句话,这是因为心栖息在了安宁之所,天地便是他们的信仰,一草一木皆成盼头。同祛魅时代之下,看不见天地寻不到归处,迷茫到很难真正平静下来,所以总渴求着想要休息的许多城市人是不一样的。不能再用效率思维去入侵这份安宁。
裴谙靠在椅背上安静两秒,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过了一会,太阳彻底出来了。阳光变得刺眼,陆潮之于是顺手从储物柜里摸了副墨镜出来,递给裴谙。
裴谙接到手里后顿了顿,很快就认出了这是他买的秋市王牌。
新地见旧友,两次。不自觉就笑了:“你还留着这个?”
陆潮之被他一说才反应过来,这墨镜当初就是裴谙买的,应了一声说:“嗯。”
裴谙往鼻梁上一架,熟悉的色泽叫他忍俊不禁:“恋旧啊姥爷。”
陆潮之有些不好意思:“习惯了。”
裴谙说:“没事,好品质。”
陆潮之又偏了偏头。
裴谙说:“这也是好品质。”
同刚开出威虎村时的熟悉路段不一样,为了安全着想,陆潮之把车开远了一些之后,驾驶过程中便不会再偏眸看裴谙了。
但有的时候他又会下意识想看,说话习惯吧,于是就变成了这种微微偏头的动作,跟望梅止渴似的。
陆潮之没想到裴谙能理解他的行为,更没想到会被接连夸上两句。
一时间更不好意思地握着方向盘说:“你这样说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
裴谙笑起来:“你没被夸过啊?”
陆潮之说:“很少。”
也很少有人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能笑得那么开心。
“那他们没有眼光。”裴谙吊儿郎当说。
陆潮之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前方,视线几乎差一点点就要偏到裴谙身上去。他将自己克制得很紧,这一次连偏头的动作都没有做,连呼吸都慢了。
裴谙可不在乎他有没有回应自己,思维已经跳远了,又到那风马牛不及的地方去了。
也许是旧物的出现唤醒了一些过去的情谊与回忆。
裴谙后来询问了陆潮之两句这一年在做什么,以及威虎村这边的情况。陆潮之也询问了一年前他离开之后,《落秋山》剧组的情况。
拍摄方面没太多好说,同以前没有差别。剧本改了不少,都是后来第二次开剧本围读和主创会议,以及拍摄过程中一点点磨的。
至于替代陶瑜名的新演员,长相开朗,性格阳光,敬业的同时很懂得怎么跟人打交道,在裴谙合作过的同事里算是非常不错的那一类,一起在剧组里度过的几个月时光还挺愉快。
陆潮之十分放心,点点头说:“那就好。”
他还试图再找点什么话题,然而副驾驶座上的裴谙注意力却完全被窗外吸引。窗户一开,手肘压上去,推开墨镜后看得更清楚了,随即扬了扬眉问陆潮之说:“这就是你同行?”
只见就在不远处,停着一辆很牛的越野。后轮陷在了泥泞里,前轮爆了胎,保险杠还被撞飞了一截,支棱着要冲上天,那叫一个豪放凶猛。
陆潮之:“……嗯。”
*
威廉是个奇男子,从见到他的第一个画面就能确定这一点。
彼时他的越野正叫嚣着要去天上旅行,而他本人则盘腿随便坐在了一旁的泥地里,专注书写着手里的记录本。
这种记录本,裴谙在迪克教授和陆潮之那都见过。但是他们的全都没有威廉的那么- -脏、黄、糙。
大概是听见了吉普的引擎声,威廉远远抬起头来,然后第一眼就看见了副驾驶上的裴谙。
那满脸沙尘的疲惫五官在一瞬间放起光芒,眼睛越睁越大,在原地愣怔了好半天,忽地就举起手里的笔记本兴奋跑过来道:“金腰带!金腰带!”
裴谙当时刚从副驾驶上下车,威廉人就已经跑到了他面前,手舞足蹈道:“你的眼睛是金色的!是阿佛洛狄忒的金腰带!”
裴谙顿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
他的眼睛颜色是浅棕,但眼下正值太阳直射,方才吉普开过来时阳光恰巧落在了他的脸上,顺带就将他的眼眸照耀成了金色。
不自觉失笑道:“是棕色的,威廉先生你好。”
“不不不,是金色的!金色的!太美了!”威廉看着裴谙的眼睛,连握手都不舍得挪开视线:“你喊我李先生吧!我的中文名叫李初雪!因为我是初雪那一天到的中国!我喜欢这个名字!你是不是裴谙?我看过你拍的《山崖》!”
“对,是我,”《山崖》是裴谙拍过的一部古装电影,他从善如流说:“李先生你好。”
一旁原本在弯腰查看越野情况的陆潮之皱了皱眉头,折返回李初雪身边说:“你的车有哪些问题?”
李初雪一听,忙不迭道:“哦哦哦!我差点忘了!是这样的,我和你说- -”
陆潮之看着越野听他说,随即回头去后备箱取了备胎和挂钩以及工具箱。
裴谙觉得应该不是他的错觉,陆潮之好像不大高兴。
因为按理说,陆潮之去取这些东西的时候,李初雪完全可以是空闲状态,那点东西陆潮之拿得起。可他偏偏要求李初雪和他一块去后备箱那边,然后似乎是同李初雪说了点什么,总之两人再回到裴谙视野中时,李初雪看着便没有之前那么兴奋了,连看裴谙的视线都规矩了很多。
一大早出门还没有吃饭,裴谙饿了,去吉普里摸了根肉干吃。想了想,顺便也给陆潮之带上了一根。
彼时的陆潮之已经将那辆沦陷的越野从泥坑里拖出来了,有另一辆车在的话,这其实是一件挺简单的工作。拖出来后便是更换车胎,就像裴谙之前目测的一样,陆潮之的力气很大,他并不需要别人在旁边帮忙,一个人就能完成这些工作。李初雪都已经跑到一旁喝水吃东西去了,看样子这两天时间把他累得够呛。
裴谙靠近的时候,陆潮之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他正装着车轮,手臂肌肉紧绷着,勾勒出一片力量感十足的弧度。
他看了裴谙一眼,没等他说话便摇头说:“不安全,你别靠太近。”
裴谙晃了晃手里的肉干,也不着急给,就找了个远一点地方,和他一样坐下来说:“你刚刚是不是和他说什么了?”
“谁?”陆潮之放好了车胎,愣了愣后说。
“威廉。李初雪。”李初雪这个名字太文艺了,裴谙其实都不太适应把它跟威廉那么粗犷的人摆在一块。
陆潮之说:“你看出来了?”
裴谙咬了口肉干笑说:“你猜?”
陆潮之垂眸看了会工具箱,挑东西的手看着又不太高兴起来:“我让他别再用那个比喻形容你。”
“金腰带?”
“嗯。”
“为什么?”
陆潮之低声:“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谙说:“怎么说?因为它的功效?”
陆潮之倏地一下抬头看他说:“你知道?”
裴谙说:“知道啊。”
陆潮之耳尖一下就红了起来,又快速把头低回去:“那你应该知道这个比喻很不好。”
裴谙张了张嘴,随即无言失笑。
阿佛洛狄忒,古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其个性狂野,有一条金色腰带,传闻只要佩戴在身上,就能勾起他者的注意力和情.欲,是至性至美的诱物之一。
裴谙倒不觉得这个比喻有什么不好,眼睛本身就是用来达情的器官。性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而是一种很让人难以抵挡的情感运动。
但是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小孩皮肤明明不白,是那么能遮脸色的类型,耳尖却依旧红到快要挡不住,便不在这方面为难人了。
“行,你说不好就不好。”裴谙把手里的肉干往工具箱上一放,揉了揉陆潮之抬起的脑袋说:“给你也拿了一根,晚点可以吃,记得洗手。”
说完就起身离开。
陆潮之的视线从看他的眼睛再转向看他的身体,漆黑的眼眸里明显带着几分迟疑和欲言又止。
随即似乎是想起了点什么,耳尖变得更热了。
连忙低下头,继续翻找工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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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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