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坐在床上，她今天一反常态，早早的回到房间里，以前她都会在日落之后，等到道观里的人都离开了，把道观都清扫一遍才会休息，而今天，甚至还只是下午，小安就已经关了观门。
经过上午那件事后，小安越来越觉得要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在她身边了。
陈林和另外那个叫千寻舟的男人，看起来也并不是一般人，小安慢慢躺下来，眼睛盯着房梁，脑海中中却回忆起早上两个人离开的背影。
那个男人看了一眼石碑，脸上虽然毫无表情，小安却从他走路的姿态看出，他有些不自然，像是要掩盖什么一样，假装平静的走出去。
另外，早上他们离开后，小安其实走到门外偷看了一会，与初次见面的时候不同，这次小安从他们的背影里看得出，两人都是修道之人或是有仙法在身的，有时候有仙法道法的人会刻意隐瞒他们的身份，使他们在人群中变得普通，这样不容易引起妖魔鬼怪的注意。
今早上头痛消散后，小安一睁开眼睛，撞进眼睛的里那个男人，千寻舟，仰视他的那一刻，小安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但小安仔细搜寻记忆中印象，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另外，小安从他的眼睛里看的出，他那双眼睛和自己一样是阴阳眼，四目相撞的瞬间，那男人瞳孔深处里的青蓝色的光正像太阳的光晕一样慢慢消散，就是那一刻小安确认了，这个人不是普通人。
很久以前，小安曾见过这样的人，准确的说，是一个道士，他给小安的感觉和今天的那两个人一模一样。
那是在南莫的时候，小安不记得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以前了，只记得南莫那个时候陆陆续续下了两三个月的大雨，那座小城的天空总是被乌云掩埋，空气里是永远不会干的水汽，小安在南莫城边上城乡交接的地方的一家纸扎铺子里帮忙。
纸扎铺的老板是一个已经70多岁的老太太，在那做了几十年纸扎生意，附近十个乡镇的人都知道她，那时候还流行土葬，有死去的人的家属大多从她这里购买纸钱纸衣之类的物件。
小安是无意中来到南莫的，和老太太的相识也是意外。
老太太本性陈，守寡多年，一个人守着铺子，没有亲人，总是一个人忙着扎别人订的纸人纸马、摇钱树、金山银山、牌坊、门楼、宅院这些丧俗用品，虽然头发已经花白，眼睛还很明晰，手脚也还很伶俐。
那天傍晚，太阳下山后，天还没万全黑下来，就又开始下雨，雨点一滴一滴砸下来，地面很快就全湿了，小安沿着一条青石板路正走着，忽然砸下来的雨，逼得她不得不赶快躲进了旁边正开着门的一家店铺，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家纸扎铺子，一个有些瘦小干柴的老太太坐在柜台后忙个不停。
小安见状，低声说“不好意思，我在您这里避个雨，雨停了马上就走。”
老太太抬头看了她一眼，先是看她的衣服，接着往上移看她的脸，最后盯着她的眼睛，虽然面相上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但是她的目光很有进攻挖掘的意味。
小安感到一阵不自然，默默把目光转向别处。
老太太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说“来这边坐吧，雨不会那么快停的。”
她引导小安到另一边门后的四角椅子坐下，接着又回到柜台后继续忙碌起来，小安无事可做，只好一遍看着天上的雨落下来，一遍四处看这小小的纸扎铺子里的环境，铺子不大，一扇朝里开的门，几把排列随便的椅子，一个大柜台，各式各样的纸扎，放在柜子上，挂在房梁上，堆在角落里，透出一种拥挤和老旧感。
小安四处看，一阵风吹来，很奇怪，不是门外面吹来的，是从角落里，小安想是哪里漏了风吧，去寻找风的源头，扭头一看，后边通往楼上的连着台阶的门出现了一个半漂着的鬼，看起来是个年老的，双颊消瘦，面带灰色，瞪大着眼睛盯着放在一旁的纸房子，那个个三层高的楼房，看起来很气派。
“明天你儿子就来拿了，给你烧了过去你就安心了，回家去多看看儿子女儿孙女吧，老单。”老太太在柜台后忽然说，
那鬼呼出一口阴气，从小安脸上吹过，而后似乎是放了心，点点头就消失了。
小安诧异的看向老太太，老太太仍旧在柜台后面坐着，什么也没说。
难道她也有阴阳眼，小安内心腹诽道，
“没错，”老太太干瘦的脸上浮上一抹笑意，小安看向她的眼睛，老人的眼神里映出小安的轮廓，好像盛满清水的瓷碗里的倒影，她眼底深处似乎有一种喜悦破壳而出，小安看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不知哪里来的风，把屋檐上淌下来的雨水吹的七零八落，空气里回转着一种奇妙氛围。
那天以后，小安就开始在陈老太的纸扎铺子里帮忙了，她对外说小安是很久以前娘家的朋友的孙女，不知道有没有人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实性，总之小安后来就在南莫住了很久，久到那里的人都连陈老太也忘记了，只记得南莫有一家开了很久的纸扎铺子。
大约住了两个月以后，一天早晨，小安打开铺子的大门，看见一个男人背对铺子，抬头看着天，似乎等了很久的样子。
他一回头，小安就注意到他瞳孔里闪烁着青蓝色的微光，像湖底深处蔓延的幽色，小安不禁后退了一步，她自己也没意识到是为什么。
那个男人看了她一眼，发现开门的是个陌生人，有些好奇，随便打量了下小安，而后便把目光投向里屋寻找陈老太的身影。
他也不管小安是谁，越过小安向铺子里走去，向堆满了白色、黄色、红色的纸扎的物品的房子里走去，小安感到，附近的空气好像变得肃杀了些。
“你在吗，”那男人就这样喊，既不客气也不过分，好像他们之间不需要语言的缓冲和修饰一样，直直的。
几秒钟后，陈老太就从暗暗的屋子里到了门这边，两个人一起向茶厅走去，小安也跟着过去。
“好久不见，”那男人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一只手往旁边的杯子里加水，虽然说着好久不见，却没有特别看看陈老太的样子，只是自顾自的倒水。
“你也是，看起来你很忙啊，这么久都没消息，”陈老太笑笑说，热水的雾气爬上来，一片白色隔在中间。
“是啊，现在不知道怎么了，怨气那么多，到处都冒出了怨鬼，还有成精的那些，”那男人抿了一口茶，陈老太在旁边笑着，
“那么，干嘛不让你的师兄弟来帮忙呢，”
小安在一旁坐着，没事做，安静的听两人讲话，其实每天会有那么几个鬼到陈老太这边来转转，是那种生前不如意，死后也不想马上进入轮回的鬼，有点怨气但不多，常常会来陈老天这边转悠，有的是想拿点什么东西，有的是想和活人说说话或是办什么事，不过今天小安一个也没见到，真是奇怪。
光线渐渐明亮，小安偷偷看向坐着的男人的脸，总感觉有些令人疏远，亦或者可以说是害怕或敬畏。
“你找到一个新人来陪你了吗，”那男人说，眼睛看向小安，
“是啊，这个女孩叫小安，才来我这里不久，”陈老太笑着说，
“好名字，”那人淡淡的说，一边吹去嘴边茶杯里的热气，
“小安，这是陈修宁道长，”陈老太终于开始介绍了，不然小安甚至没办法开口说话。
“你好，”小安小声回了一句，
“是天生的吗，”陈修宁猛然盯住她的眼睛，冷不丁来了一句质问，不知是戏谑还是捉弄，小安知道他问的是她的阴阳眼，但觉得他说这句话无礼极了，因此扭过头去，并不打算回答他。
陈修宁也不多问，继续喝他的茶，但小安余光瞥见，他对此事很感兴趣，陈老太这时出来打圆场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阴阳眼自然是天生的，”
“那也未必，到底是天给的，还是怎么来的，其实不一定，”陈修宁又接着看向小安，这一次，他开始认真了，目光看向眼底，仿佛想把人看穿，一点不留余地，
几秒钟之后，陈修宁的脸色开始变化了，先是惊讶，而后变成怀疑，再然后变成不确定的探究，最后直接陷入了沉思。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那天，陈修宁在茶室坐了很久，陈老太和他聊了许久，小安在店里忙活，就这样过了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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