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谣道：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去拜年。
按照北城的风俗，除夕夜要守岁，这熬夜的任务自然落到两个小辈身上。
客厅开了一盏不算太暗的暖光小夜灯，梅凌和韩月朵曲腿团坐在又宽又软的沙发上，身上盖了一层暖和的羊毛毛毯。
“冷不冷？”梅凌把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坐过来点，留一道东非大裂谷干嘛。”
“不冷啊，暖气很足。”话虽如此，韩月朵还是听话地挪了过去，把东非大裂谷填满，胳膊之间贴合得没有一点缝隙，一歪头就能枕到梅凌的肩膀。
梅凌打开网络电视，问：“想看什么电影？”
“不想看电影。”韩月朵摇摇头，又期盼地看向梅凌，“我想看梅老师以前的照片，小时候的，好不好？”
“啊？”梅凌有点尴尬，“我小时候的照片没什么好看的，真的，一点都不可爱，没有你小时候可爱。”
“梅老师见我小时候的样子，我却没见过您小时候的样子，太不公平了，您别那么小气嘛，就当满足一下我的新年愿望。”
只要韩月朵撒娇求她，梅凌一点办法都没有，她轻手轻脚到书房翻找了一阵，抱出来五六本厚厚的相册。
“先说好，看了不许笑，就算想笑也要忍着。”要是被自己学生当面笑话，作为老师也太没面子了。
“嗯，我保证。”韩月朵拍着胸口保证，嘴角却快飞到天上去了。
相册从旧到新编好了顺序，最早的那本封皮都有点磨破了，韩月朵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张是个穿着漂亮衣服的小婴儿，眼睛圆亮乌黑，皮肤粉粉嫩嫩，脸蛋和四肢肉嘟嘟的，下面还有一行楷书小字：冬冬百日留念。
梅凌是冬天生的，所以乳名叫“冬冬”，她很喜欢这个名字，会让人联想到冬天才有的美好事物，比如，香甜软糯的元宵，晶莹透亮的冰糖葫芦，落在屋檐上无人踏足的洁白积雪，还有纯净无垢的赤子之心。
韩月朵心都快化了，真想把照片中团子一样的梅老师抱出来，她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照片上小冬冬的脸蛋，不停叫着可爱。
房间明明很热，梅凌却打了个冷颤，看着小自己十四岁的学生“调戏”婴儿时期的自己，这种感觉就像吃了味道很奇怪的糖，除了甜还有点别扭。
“好了好了，几个月大的小孩都长得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
没等韩月朵看完，梅凌就赶紧夺过相册藏到背后，说什么也不拿出来了，韩月朵没办法，只好看下一本。
90年代还没有数码相机，照片都是胶片冲洗，平时一般很少照相，只在节日、生日或者旅游时才会拍几张留念，但梅凌幼年时的照片非常多，几乎装满了三四本相册，有些是在幼儿园或者小学参加各种表演活动的，有些是去游乐场、动物园、展览馆的，还有很多天南海北旅游的风景照。
一张张照片，就像人生中一个个足印，印证着梅凌一步步的成长，她会在镜头下无忧无虑地笑，会随心所欲地摆pose，会尽情恣意地享受快乐，很明显，只有在父母全心全意地爱的滋养中，在万般的疼爱与呵护中，才能诞生这样轻盈的孩子，没有背负任何重量，仿佛只要轻轻一跃就能飞起来，可以自由抵达任何想去的地方。
与梅凌童话般美好的童年相比，韩月朵的童年在梅老师出现之前，简直就是噩梦般的泥淖，说不羡慕是假的，但喜欢也是真的，她很高兴梅凌从小在爱的滋养中长大，所以她才拥有无私的爱别人的能力，才愿意去偏僻的紫玉村支教，给她带来了光和救赎。
韩月朵看得入迷，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梅凌望向她的眼神中难以解读的情绪，自责、悲伤、怜悯，很沉重，仿佛有千斤巨石压着，无法释怀。
忽然，一张另类风格的照片跳入视线，韩月朵揉了揉眼睛，像夜晚的猫一样睁大瞳孔辨认了十几秒，才指着照片中的女孩，迟疑地问：“梅老师，这是您吧？”
梅凌猛地回神，再一看照片，血液唰的一下直冲天灵盖，脸上着了火似的又热又红。
“不许看！不许看！”梅凌慌慌张张地，双手把照片捂的密不透风，仿佛里面的花季女孩见了光就会消失。
韩月朵好奇地抬起头，嘴角微微抽动，拼命忍着笑，“这张是您什么时候拍的呀？”
“大，大概……初一。”梅凌尴尬地别开涨红的脸，内心哀嚎，天呐，这张黑历史怎么会塞进相册里的！
升入中学后，梅凌进入青春期，这个时期的青少年身体和思想刚开始成熟，自我意识觉醒，迫切想要摆脱家长的制约，追求独立和个性，往往会表现得比较叛逆，所以也叫叛逆期。
十二三岁的梅凌就非常叛逆，让她往东她偏往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梅凌回想起那时候的自己，都觉得非常不可理喻。
这张黑历史就是在刚上初中不久拍的，那时她特别喜欢一个动漫角色，就把头发染成了和角色一样的棕红色，身为教师的父母当然不允许，按着脑袋要给她染回来，梅凌疯着跑出去半条街，最后被梅松年揪着衣领子抓回来，徐汇拿出相机拍了张照，让她长大以后好好回味。
梅凌依稀记得，当时她悲愤交加，好像全天下都在与她为敌，颇有点清军入关后，留发不留头的仁人义士的气节，被扯坏的校服上衣系在腰间，身上全是摔倒留下的灰，挂满泪痕的脸跟三花猫似的。
这么狼狈又荒唐的一幕，全都让照片记录下来了，偏偏还让韩月朵看了个正着。
梅凌尴尬地双脚简直能抠出一座地下室，她在学生面前建立起来的端正良好的教师形象，眼看要毁于一旦了。
“叛逆期……就比较……二。”梅凌拼命解释。
“真没想到，梅老师还有这么……”韩月朵斟酌了片刻，“还有这么酷酷的样子。”
“酷个屁啊。”梅凌忿忿地说，“就是个不懂事儿的熊孩子样，我现在都想穿越回去把自己胖揍一顿。”
韩月朵扒了扒梅凌的手，再看一眼那张稀世珍宝，可对方誓死不从，还想把相册抢回去。
既然这么隐秘的照片都看过了，韩月朵也什么好顾忌的，双手伸向梅凌的腋下，恰到好处地挠了几下。
这块痒痒肉异常敏感，梅凌的防线节节溃败，她一边做最后的挣扎，一边气急败坏道：“逆徒，还不快住手！反了天了你！”
“梅老师，别那么小气嘛，我还没看够呢。”韩月朵笑嘻嘻地央求，撒娇的尾音勾得人心软，可手上却变本加厉，愈发地不留情，梅凌被弄得气喘连连，泛红的眼角在屈辱和不甘中水光潋滟，不过最终还是无奈撒了手，气得她拿起靠垫不轻不重地朝韩月朵砸了一下，毛毯也在两人打闹中掉到地上。
韩月朵趁机夺回相册的主导权，争分夺秒往后翻看，可惜，剩下的小半本的照片里再也没有出现她期待的叛逆少女梅凌，反而从那之后一直到大学毕业，梅凌的照片都少的可怜，几乎全都是校园照或者毕业照，规规矩矩，就连笑容也像证件照那样公式化，和以前天真烂漫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韩月朵不仅有些失望，“后面的照片感觉不一样了，好正经啊。”
“你就想看我不正经是吧？”梅凌气笑了，“那我可不客气了！”
梅凌拾起毛毯，把韩月朵从头罩起来，又用胳膊套了个圈紧紧箍住，就像土匪抢亲把人捆进麻袋似的，里面的人刚开始还用力挣扎，过了一会儿发现挣不脱就认命了，乖乖趴着一动也不动。
“知道为师的厉害了吧。”梅凌摇了摇裹成蚕蛹的毛毯，“快点把刚才看到的统统忘了，不然我可要灭口了。”
过了半分钟，毛毯里的人还是浑然不动，不说话，也不求饶，甚至连呼吸起伏都没有。
“朵朵？”梅凌吓了一跳，以为把人闷坏了，赶紧先开毛毯。
韩月朵趴在沙发上，双手托着腮，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头发因摩擦起了静电，翘起来一小撮呆毛，摇曳生姿，清澈的眸子仿佛一池春水，点点光亮如同涟漪跳跃其中，荡起无限柔情。
梅凌心间一窒，这么可爱又美好的少女，谁不愿意多纵容几分呢，何况她又不是真的生气。
“梅老师，您的脸好红啊？”韩月朵歪着头，呆毛也跟着晃了晃。
梅凌夸张地叹了口气，“你说呢，大过年的，被自己学生看见叛逆期的黑历史，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韩月朵不同意，“哪里丢脸了，明明超级无敌可爱的。”
梅凌觉得再争辩下去，真的像小学生拌嘴了，她一副又宠溺又无奈的表情，“好吧，好吧，朵朵说什么都对，谁让我比你大14岁呢，只好让着你啦。”
论嘴上功夫，韩月朵向来不是对手，她耍赖地抱着梅凌的腿，软磨硬泡，“超级无敌可爱的梅老师，再给我讲讲您学生时候的故事吧。”
梅凌被缠得没办法，也不想说太多，“学生的任务当然是学习啦，上课、刷题、考试，goodgoodstudy daydayup 每天都过得特别充实。”
“就这样啊，好无聊……”
“那你想听什么？”
韩月朵一骨碌爬起来，“梅老师，高中有没有人追您呀？”
梅凌把翘起的呆毛按下去，“没有哦，我高中就是个书呆子，又闷又无趣，谁这么想不开非要找虐。”
“才没有，邱楠姐就喜欢您。”
韩月朵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梅凌也是一愣，“这你们都聊过？”
“嗯，邱楠姐不是喜欢女生嘛，你们关系那么好，我就八卦了一下……”韩月朵深深吸了一口气，问：“您为什么拒绝她呢？”
“因为我很确定，我对她的感情是友情，而不是爱情。”梅凌笃定地回答，几乎没有思考，仿佛这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数学题，不可能出现别的答案。
她又轻松地笑着，补充道：“其实爱情也就那么回事，没必要看得太重，分分合合都很平常，我还分了两次手呢。”
“梅老师，好理性，好冷漠，好无趣。”韩月朵每说一个词，语气加重一分，吃梅凌的瓜把自己气个半死，要说谁这么想不开非要找虐，非她莫属。
也许在别人眼里，梅凌就应该是循规蹈矩的，小时候是典型的好学生，长大了是成熟理智的大人，可是韩月朵并不这么认为，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梅凌好像舍弃了一些东西，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感谢不离不弃的小伙伴。
冷知识：梅老师是摩羯座，朵朵是处女座，土象星座的恋爱真是堪比愚公移山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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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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