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醒来时,房子里空荡荡的。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发现周围的一切家具仿佛都放大了好多倍。而他对此好像并不意外。他蹒跚地穿过屋子,手上还拖着一个巨大的布鸟玩偶。
玩偶很干净,是刚刚洗过的;毕方很不高兴,因为那上面满是清洁剂讨厌的味道,他自己的气味和母亲的气味都闻不到了。
奥莱特女士正在外面指挥机器人干活儿。毕方知道她只要一扭头,就能从窗外看到自己。接下来她肯定会大呼小叫地冲过来,把自己塞进一堆布料,然后送回幼儿房,在自己身边放三个机器人,阻止自己离开那个房间。毕方不会让她得逞的。他钻到桌子底下,用杂物筐挡住自己,然后开始啃咬玩偶,把口水留在玩偶上。这又得花上很久。他想他或许可以在玩偶上撒尿,那样效率会更高点儿。可是一旦他那样做了,机器人又会冲过来,把他心爱的玩偶再次拿去洗上一通。
奥莱特女士的声音远了,清洁机器人和保姆机器人都向他靠了过来。毕方厌恶地踢开它们,他知道怎样能让它们停止活动,可机器人不动了,奥莱特女士就会发现他没有在幼儿房乖乖睡觉了。所以他只是拖着玩偶跑出了桌下。
毕方讨厌幼儿房。几天前,那个银色头发的男人回到了这座房子,把毕方从母亲身边带走,送进了那个房间。
“你不是小婴儿了。”他揉了揉毕方的头发,声音平静温和,却又带着一种难言的压迫感:“要学着独立了。”
毕方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讨厌他的灰眼睛和他身上的气味。眼前的男人很强大,强大到令年幼的毕方感到生气。他可以单手就控制毕方,毕方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男人还在母亲身上留下了气味,把毕方自己的气味严严实实的盖住了,就好像毕方根本不存在一样。毕方曾经为此哭闹,赌气,砸坏各种东西。但这并没有什么用。所以后来毕方改变了方法——当那个男人不在的时候,他就悄悄钻进母亲的衣橱里去,把口水留在母亲的每一件衣服上。
毕方讨厌那个男人,他直觉那个男人也不怎么喜欢自己。有时候他会用那双森冷锐利的灰眼睛长久凝视自己,喃喃道:这算是你的报复么,亚伦。
毕方不知道谁是亚伦,也不在意。他只在意母亲。于是他爬开了那个他应该称呼为“父亲”的银发男人的视线,蹒跚着跑去找母亲了。
他在母亲面前总是很乖,既不哭,也不闹,更不会像在奥莱特女士面前那样无故弄坏东西。母亲有时候会病得很厉害,毕方就乖乖呆在她怀里,还会咿咿呀呀地给她唱歌。母亲总是会温柔地微笑,笑过后就把毕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毕方是她唯一的安慰。
当她的病好起来时,偶尔会带毕方去些陌生人很多的地方。毕方知道,她不想去,又不得不去。每到那时候,她看上去心情都很不好。她总是让毕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不肯把毕方交给那些抱着其他幼儿的机器人。毕方对此十分满意,因为他同样不想离开母亲身边。周围的目光大多不是特别友善,不过他不在乎。如果有人伸手来抱他,又抱得太久,他会用还没太发育好的牙齿狠狠咬上对方一大口。惊叫,哭声,乱七八糟的大裙摆,打翻的杯子和食物,男人女人们脸上晕开的画彩——一切都很滑稽。毕方总是眨着无辜的眼睛,在母亲怀里看着这一切。
当他学会走路后,他常常会悄悄爬到母亲身上,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毕方最喜欢趴在母亲肩膀上,因为母亲脖子后面闻起来很香甜。太香甜了,像花朵也像蛋糕,所以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去舔咬,结果屁股上总是得到一顿拍打。
拍屁股不痛,所以毕方不哭,只会咯咯地笑。笑着笑着,就被母亲抱在怀里,嘴巴里塞上一个别的东西——同样柔软香甜。毕方趴在母亲胸前高高兴兴地吃奶,母亲会亲他红彤彤的头发,小声唱歌——歌声永远轻柔甜蜜。
但当有脚步声靠近时,这些甜蜜就没有了。母亲会急匆匆掩上衣服,擦掉毕方嘴上的奶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毕方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可这种假装并不总是顺利,因为有时候他会打起奶嗝来——他吃奶总是吃得太大口,仿佛永远都吃不饱一样。
后来有一次,她没能来得及把衣服掩好。来人惊叫,大笑。母亲的脸色阵红阵白,最后抱着毕方匆匆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带毕方去那种陌生人很多的地方了,毕方也一度被剥夺了在她怀里吃奶的权利——机器人代替了母亲。毕方讨厌它们。
不过那段时间很短暂。母亲还是坚持把毕方抱回了自己怀里。她时刻都和毕方在一起,即使有时候她看上去病得很厉害。
直到那个灰眼睛的男人把他和母亲分开。
毕方跳起来,打开了母亲卧室的门,拖着布偶钻了进去。房间里全是那个男人的味道。毕方扁了扁嘴,爬进了母亲的衣柜里。
衣服上残留的气味很淡,他蜷缩在那些柔软的织物上,慢慢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些奇怪的动静。毕方睁开眼睛,看见那个灰眼睛男人正站在母亲身前。而母亲看上去很痛苦地蜷缩在床上。
毕方担心地想,她又病了么。
灰眼睛的男人俯身抱住了她。母亲哭了起来。
讨厌的气味和喜欢的气味充满了整个房间。毕方看见那个男人冲母亲的后颈咬了下去。
衣柜的柜门砰地一声巨响。毕方像一枚小小的炮弹般尖叫着冲了出去,一口咬在了那个男人的小腿上。
天旋地转,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草坪上。一个银色头发的婴儿,正趴在母亲肩上睡得香甜,口水甚至都沾到了母亲的脖子上。
白泽这会儿这么小么?毕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不在焉地想,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他坐起来,最年幼的弟弟也醒了。年幼的婴孩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开始就近用小小的乳牙啃咬起母亲的脖子。
毕方飞快地起身,将他一把从母亲肩上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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