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的飞车终于停了下来。毕方从混沌里睁开了眼睛,看见许多学生排着队,一一通过机器人的检查,迈进大门。
艾因哈尔高级公学。毕方恍惚而焦躁地想,战士预备营,军校的输血处。一所要求严格,到处都是规则的学校——从衣服,到领结,到头发的长度,甚至走路和跑步的速度。这里有森严的等级制度,低年级要尊重高年级,年轻人要向年长者低头——哪怕对方是个蠢货。
学校里的alpha学生比例很高,大部分出身优越。也有少量平民家庭的学生,多是beta和omega。性别之间泾渭分明——主要是其他性别和alpha之间泾渭分明。
校方说这是为了学生考虑。但毕方知道其实另外两个性别的学生在这里远比alpha们要守规矩得多——因为他们面临的规矩比alpha要多得多。隐形的规矩就在那里,远比明文写出来的要复杂。
很多公共设施是alpha之外不可以使用的。比如武器室,重力训练室,全息投影自习室……校规上当然不会写出这些,只是除了alpha确实很少有人会去这些地方。
如果有一个莽撞的beta或者omega走了进来,幸运的话只会承受一些古怪的目光。而如果倒霉的话,就什么事都可能会遇到了。一顿臭骂是最轻的。
针对这样的欺凌行为当然会有处罚。可处罚一般没什么用,只会引起alpha们的不满。而那个害了alpha们倒霉的人可能会遇上更加糟糕的事。
毕方不怎么喜欢这里,但他没有其他学校可以去。红鸾决定了他要到哪里念书。他必须和一群所谓的“精英alpha”们呆在一起。因为他的分级也是“精英”。毫无疑问,将来他的弟弟们也会来读这个狗屁“精英”公学。
他知道有的学校alpha很少。他在上学的途中遇见过另一所,据说只是普通的平民学校。但那里的学生看上去可比这里的学生自在多了。承认这点没什么好丢脸的,毕方有点儿羡慕他们。beta虽然普普通通,但远没有alpha令人讨厌;omega也是——他们小小地挤做一团,安安静静,像树枝上一串美丽的小鸟。他们都让毕方感到平静。
而在艾因哈尔,他实在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同学。这里的omega和beta通常离alpha们很远。毕方身边围绕着一群蠢兮兮的alpha,这些青春期的家伙个个都以为自己是闪耀的恒星。他们隔三差五就会因为种种原因打起来,把信息素臭烘烘的味道弄得到处都是。那让毕方同样非常想揍人。
不幸的是,他很难逃脱这种暴走的本能。大概率最后同样会莫名其妙地和对方打起来。当然他是聪明人,总能在机器人和老师赶来之前收手,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他不想被关禁闭。
久而久之,毕方练就了一击必中的本事。他想赢往往只要一击就够了。
Alpha很奇怪,他们抱团,又在抱团的同时彼此争斗。毕方不喜欢和他们靠得太近,可离得太远也不是什么好办法,那样可能会导致自己被排挤。他很微妙地维持着一个与众人若即若离的状态,更多的时候选择做一个旁观者。
“杂种!”有人冲他高喊道。
毕方毫无反应。这种挑衅太幼稚了。
“听说你妈被好多个alpha标记过?”有人嘻嘻笑道。
毕方没有回头。他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毕方揍过他。显然,那混蛋好了伤疤忘了疼。
毕方懒得理他。alpha都很臭,揍他们一回,味道好多天都洗不掉。太麻烦了。
他无动于衷,对方也很快放弃了挑衅他,转头去冲路过的omega们吹口哨了。
毕方穿过人流,走进了体能馆内的重力训练室。他不太喜欢这里,因为气味太过难闻。
不过眼下的情况还不坏。他们这次可以和其他性别的学生一起上课。
这个年纪的omega发育刚刚开始,他们闻起来有点儿甜,是让人心情很好的味道。只是来上课的所有人都戴着护颈。omega们一直都很小心。
有个绿色眼睛红色头发的omega男孩子站在毕方旁边。毕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那是个有点儿笨拙的omega,看上去瘦弱而憔悴。他漂浮起来时手脚挣扎的样子很好笑。事实上,很多人都笑了。
Alpha们有些兴奋地窃窃私语:“看到了么……他的内裤露出来了……”
毕方不知道内裤有什么好值得议论的。不论是谁,穿着那样的护具飘起来都会露出内裤的。
他在飘浮中远远看着那个omega。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记得他的名字的,阿依达。
年轻的omega无助地向毕方飘了过来。他已经是倒立的姿态了。周围的alpha们笑得很大声。
阿依达飘到了毕方身前。他戴了护颈,但那条护颈有点儿旧了,非常淡的信息素气味拂过毕方的鼻尖——有点像青杏子。毕方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扶正,然后轻盈地飘开了。
无聊的课程很快结束。毕方看见老师在训斥阿依达:“你应该在短裤的裤腿上绑固定带!”
“我有绑,它脱落了……”
“那就停下了再绑一次!”
“可您说过中途不能离开……”
毕方向外走去。快要抵达走廊尽头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和自己一样有着红色头发的少年也正远远望着自己。看见毕方回头,他冲毕方行了一礼——是表达谢意的意思。
毕方没有理会,离开了那里。
那是他记忆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少年。
阿依达在不久之后就死了。
死在图书室的角落里。尸体是清早被发现的,身上布满了□□和伤痕。有人绑住了他的手脚和嘴,使得他不能离开和求救。不过即便是可以求救,他仍然活不下来。
他死于重复强制标记造成的器官衰竭。
很多事毕方都是通过新闻知道的。他知道了当时在场的alpha至少有六个,知道少年死前曾相当顽强地挣扎过。
图书室里青杏子的味道很久都没有散去,不管喷了多少清洁剂。
微小的信息素分子渗入到了每一个角落。一个omega在短时间内释放了自己一生的信息素,单凭清洁剂和空气循环系统是没办法让这些痕迹快速而彻底地消失的。
阿依达出身平民。调查甚至都没有开始就结束了。知名的高级公学总会为了维护声誉做出一些掩饰。这件事本来确实也可以轻易被掩盖掉。
直到他的母亲,一个红头发绿眼睛的omega,从学校的高塔上跳了下来。她死得非常决然,甚至用全息投影技术放大了自己死亡的瞬间。
整个街区都目睹了这场自杀。于是事情再也无法被掩盖,迅速进入了公众视线。
调查的结果始终没有公布。但为表校方对此事的重视和加强管理,一部分基因检测存在异常的alpha被强制戴上了束具。
毕方就是其中之一。
束具戴在嘴上,和那种限制宠物咬人的装置一般无二。佩戴者只能把嘴张开一点点,用来喝水和吃东西。
“常见装置”,“对未成年人管理的进步”,“为了防止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所采取的必要手段”,校方给出了很多这样的说辞。
“我们耻于与人渣为伍。”高年级的alpha学生代表慷慨激昂道:“这让所有人感到安全,有助于消除不同性别学生间的隔阂……”
毕方在台下冷笑。他看不出这玩意儿有什么用。而且戴着这个让他感到烦躁——他没办法好好吃东西了。与之相伴的还有难言的愤怒和屈辱感——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也不打算对omega和beta做什么。
毕方感到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在梦境里重新经历那段往事,另一个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承认有些事是注定要发生的。
比如他早晚有一天会开始杀人。因为红鸾给他指明了这样的道路——他终有一日得到要塞去。
但少年时代的毕方没想到这件必然之事会来得如此荒诞。
他只是无意间在浴室中闻到了青杏子的味道,想确认一下罢了。他想看看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戴着束具。
答案令人失望。那个人没有,他身边的那群人也没有。alpha们懒散地聚集在浴室的热能池上方——那也是整个学校的热能供应中心,在热量和能源液的沸腾声里商量着要不要去欺负一个beta。
还是beta好,可以随意咬。反正又不会被标记,只要小心一点,别留下什么就行了。这样就算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他们。
早说过不要去碰omega。Omega太容易死了。有beta难道还不够么?
Beta哪有omega好呢。
好什么好,那小贱人根本不像个omega。他要是肯老实一点儿,也不会出那么大的麻烦了……为什么他的信息素还在我身上。一个alpha略带不安地说道。
过几天就没了。那种omega根本做不到反向标记alpha。再说有什么关系,我们未成年啊。当局针对未成年的调查本来就受限,就算查了出来也不能处罚……
再说这根本不怪我们。是他故意在发情期戴一条破护颈的。他还冲我笑。一个红头发的高年级alpha模仿着omega的声音道:可……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哈哈哈哈哈……
毕方在阴影里捏紧了拳头,他听到了自己小关节轻微的咔哒声——那是属于alpha的肌肉和骨骼在为攻击做准备。杀人的念头在一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只有一瞬,然后他想起了母亲同样是红色的头发。他不可以那么做。有更好的,更妥当的处理办法。
可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那些人发现了他。
过量的,令人失控对alpha信息素让毕方有短暂的意识丧失。当他清醒过来时,发现围栏已经损毁了,此起彼伏的惨叫从下方传来,又很快归于安静。那个模仿阿依达声音的红头发alpha一只手抓着摇摇欲坠的栏杆边缘,痛哭流涕地哀求毕方拉自己上去。
束具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开了。毕方用力扯下它丢在一旁,抹掉了脸上的血。
他活动着脖子和下巴,然后低头看向那个人。
我们竟然有一样颜色的头发。毕方讽笑了一下。
是啊,是啊……那个人哭泣道:拉我上去吧,求你了……
他也这样求过你们的,是不是?
下方的alpha眼睛睁大了。
毕方走过去,让坚硬的靴底缓缓碾上了那个人的手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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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毕方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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