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父子

“我知道…唉…我就是想…”

声音断断续续的飘过来,我刻意放重脚步、甚至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嗓子。

谈话声戛然而止。

“哟,什么好茶?赏我一口呗。”

我厚脸皮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倒满一杯。

空气突然凝滞,像播到兴头的电视剧被人按下暂停一样不自在。我没说什么、喝完了手里那杯茶。

“至少20年以上的熟普吧二叔?啧,您可真有钱。”

“滚蛋,”二叔又给我倒了一杯,

“就你嘴挑,25年的、你小子今天有口福。”

我盯着那杯茶没动,兴许是25年前这个词刺激到我某根神经、有些什么东西不吐不快。我往右边看了一眼,自我坐下后、吴工就没吭过腔。

我站起身,跪下来、冲我爸磕了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二叔忙过来拉我,被我挣开了。

“没事儿二叔,我说完就起来。”

我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爸,对不住。”

“欠爷爷的明儿祭祖我会磕上,今儿得把话跟您说清楚。”

“我知道,您对我的期望一直都是平平安安长大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子快快乐乐混一辈子。我也知道,您为我放弃了多少。好好的地质学家不当了天天在家琢磨做饭逗鸟为了什么?不就为了把儿子摘干净么?可结果我下地倒斗折腾九门弄死汪家……没一件事儿能如您所愿。抱歉、一直在让您失望。”

我盯着眼前空地,没抬头看我爸、人在这种时候总会莫名的心虚和愧疚、长辈放弃一切替你规划了一条坦途、你却偏走上窄路,还要用他们的爱来威胁他们理解——这实在是卑鄙无耻,可又别无他法。你没错,他们也没错,那该怪谁呢?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知道、您是长子,我是独苗。可是吴家的香火到我这儿……不怕您笑话也不怕您打我,我是真不可能继承下去了。”

我笑了出来,眼前闪过闷油瓶的脸、想着他现在在做什么?我奶奶会给他看什么?

“爸,您要是心理憋屈不舒服、打我骂我都成。但是我说要和小哥结婚是真的,要和他过完下半辈子也是真的。您知道我的,一根筋倔得要死、认定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真的,爸。我这辈子就这么着了,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他身边儿。”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胡话。没讲究。”二叔插嘴,又试图拉我起来。

“父子有话好好说,跪着干什么。吴家没这家法,小邪快起来。”

我就着二叔的力坐回到椅子上,端起那杯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我看看我爸又看看二叔,我爸没什么表情、二叔脸上的担忧倒是很明显。我冲二叔笑一下,又偏头去看我爸。

“爸,你知道你那手串儿还有二叔的砚台、哦包括我妈的镯子奶奶的吊坠都怎么来的么?”

我闭了闭眼,强压着蓄势待发地泪腺。

“是张起灵那个狗东西留给我的遗产。”

“就在西湖边儿上,他选了个鸟都不拉屎的断崖找了个洞埋进去三大箱。一箱金一箱玉还有一箱乱七八糟的。你们说,他是不是特别不是个东西?自己都他妈要死了还他妈想着让我娶妻生子留一对金玉良缘。”

我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带着努力压制哭腔的哑。

“十来年前他进门里那次来杭州,怕自己出不来、怕九门衰落、怕我家道中落彻底破产,就悄悄留了这么一手。多损啊是不是?狗日的孙子,他准备让我惦记十年,就拿这么几箱玩意儿打发我???”

我抬头看一眼他俩,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同样的震惊。我笑了。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直到昨天他带我去,我才意识到,我他妈早就喜欢上他了。可能十来年前就喜欢上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我他妈以为就是简单的兄弟情。去他妈的兄弟情,哪个兄弟会像我跟他这样?!”

“当初他差点儿死在张家古楼里我拼了大半条命去接他为了什么?他凭什么在失忆了神智不清了还知道让我带他回家?我吴邪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最后一个张家族长为了我又守一次青铜门?他走了我干嘛千里迢迢讨人嫌的去墨脱去喇嘛庙找他的过去?他人都进门里了我发了什么失心疯非得筹谋那么久鱼死网破也要弄死汪家?兄弟情,我可去他妈的兄弟情。”

“我当初就该意识到的。要是我早点发现,我死都不会让他再离开我十年。哪怕缠着他被他弄死从雪山上摔下来我也不会松手,我该陪着他的。那破门里待十年啊。十年。他怎么忍过来的?我每次一想起这个,我就觉得、好像又无数刀在一点点割我的心脏。我就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个东西。我怎么这么蠢啊?我为什么这么蠢。”

“可是我又想,还好当初我不知道。当年的我……太几把蠢了。傻白甜似的。又倔又蠢。啥都不懂,啥都不会。以为进了门里就看到万物终极,以为弄死汪家就天下太平。如果当初我就看明白自己的心……他可能就不会出来了。我那个时候太弱了,又想要的太多。眼高手低德不配位能有什么好结局?还是现在好,虽然现在我就是个无所事事的中年大叔,但至少我知道他喜欢吃玉米虾仁饺子。”

“说真的,好奇心这种东西可能是我的诅咒。我回顾过去那些年,没有一次不是被这该死的好奇驱使、然后弄得鸡飞狗跳没个善果。甚至当他从门里出来,我都想过要不要去看一眼、问问他、门里到底是什么。”

“可是前段时间,我们在一起之后。我突然什么都看开了,都想明白了。去他妈的终极吧。去他妈的九门恩怨。我真的不想再掺合了。如果世界要毁灭那全人类一起灭亡,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过。如果汪家诈尸死灰复燃那就由着他们去折腾,如果九门要衰落消失……那是时代的选择,就随他们去吧。佛爷该入土为安了,没了上平下三门,吴家还是你们这些人,小花还是我的朋友小花,秀秀还是那个秀秀。瞎执着什么?我哪有那么伟大啊?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我连说服我爸接受他女婿都挺费劲。”

“不是消极放手。真不是,我不想再折腾了。就我这个身体,能活到六十来岁就是祖宗保佑老天赏饭。那还有差不多二十来年吧。之前不觉得,现在想想,人生苦短啊。执念太多一叶障目,我和他已经错过太多年了。剩下的时间族长谁爱当谁当九门谁爱管谁管,小三爷不干了,只想带媳妇儿周游世界吃好喝好。”

“真的,爸。除了孩子我真没法儿给你变一个出来——实在不行只能去美国造一个了,不过我得跟他商量商量。”

“我知道你们还担心什么,他不会老,寿命也比我长太多。我估计再过几年我跟他出门就给人当成是父子了。”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哭了又笑怪丑的、还好没人看得到。

“父子就父子吧,运气好点儿我活到成他爷爷都行。我本来在想如果我死了得让他给我收尸,逢年过节得来给我扫墓烧纸,再烧些酱鸭啊卤猪蹄啊女儿红啊什么的。但是昨天开始我就不这么想了。”

“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多寂寞啊。他苦了那么多年了,我怎么舍得再让他受这种苦。所以……所以到时候我们一起死吧,找个没人的雪山拔个□□儿,一场雪崩埋个干净。我要带着他走,我不要留他一个人了。他那个闷罐子,一个人怎么过啊。太折磨了,我舍不得让他受这种折磨…… ”

四下无声。

冬日的夜里连风也没有,安静得要闹鬼。我心里格外平静,大概是因为所有的情绪都得到了宣泄、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我不是在用亲情威胁他们成全,我是真的、在一点点告诉他们我有多爱那个人。我想让他们也爱他,像爱我一样。

杯子里的琥珀色茶汤早凉透了,久到我以为没人要开口的时候,我爸点了根烟。

“有一年……”

他开口,声音很哑、像十几年没说过话似的。

“那年你还在沙漠吧,不见了那次。大年夜里我看着满桌子菜盯着大门口看了整整一个晚上菜凉了就去热,酒冷了就再温上。就这么等了一夜。初一早上我又去买菜,过年的菜挺贵的,也不是特别的新鲜。我就挑了些买,晚上还是做了一桌你喜欢吃的……你没回来。”*

……

“我……”,我不知如何开口,该说点儿什么的、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这一辈子,算是活了个什么名堂呢?老爹不想我参与家里的事儿,我同意,还是去了地质系,想着多少沾点儿边儿、那底下危险,万一帮上忙呢?后来你出生了,老爹给你取名吴邪,我彻底断了念想。我就想啊,没用就没用吧,窝囊就窝囊,这辈子只要能把你摘干净,我就算功德圆满。”

“谁知道你小子,从小跟你三叔蹿上跳下。最后还是下了斗,走了一条老路。这可能就是命。”

“对不起……爸……”

他摆摆手,吸了口燃掉大半的烟。

“你妈早就跟我提过了,我当时没在意。年轻弟兄嘛、亲密点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况且你们还是生死之交。后来他走了,你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变得有多彻底。你妈那个时候老担心,你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你也知道你妈那个人、满脑子偶像剧……”

说到我妈他笑起来,语气也带上了点儿轻快。

“现在想想女人的直觉是很准,她比你还早看出来是不是?倒是我这个当爹的不称职,连儿子想什么都不知道…… ”

“不是的,爸。我……”

“喜欢就喜欢吧。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你老爹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但也知道儿大不中留。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帮不了你、但至少不会拦着你。”

他扔掉手里燃尽的烟头,冲我笑了一下,眼里泛着光。

“你爸妈老了,小邪。没什么别的心愿了。以后方便的话……大年夜里,记得回来吃个团圆饭。”

“好。”

我握上他在冷风里冻得冰凉的手,发现它瘦了不少、也粗糙了不少。可掌心是温热的,透着那层薄薄的皮肤传过来,告诉我一个父亲寡言又深沉的爱。

标*那段摘自《沙海》,不是我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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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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