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日常,时间线是《暗河》前一年的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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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了。
俗话说冬至大如年,不过可能还是有南北差异。
至少在杭州对这个节气反应就一般,但胖爷是北方人、多少得照顾一下。我破天荒的没有早起,直到闷油瓶晨练回来做好早饭,我还赖在床上研究包什么馅儿的饺子。
闷油瓶倚在门框上看我,他刚巡完山、身上还热着,麒麟图腾清晰可见,只是我看到那一身精壮肌就忍不住啰嗦,
“多少穿件短袖,冬天冷,老了有你好受的。”
靠,我忘了他早就一百多岁了。
...
绝不承认我嫉妒了。
“起床。”
他没理我,撂下句话就走了。
“韭菜鸡蛋!”胖子吼叼着煎包要探过桌面抓我肩膀。
“你听我的!韭菜鸡蛋才是人类之光!没有人不喜欢!”
“你得了。”
我夹了口酱萝卜吃完,才说完了后半句:
“你吃一盆韭菜馅,再喝半斤白酒。那得多味儿啊,酒后上头拉着我跟小哥长吁短叹诉衷肠,受罪的还是我俩。是吧小哥?”
闷油瓶正在剥水煮蛋,极长的手指按在蛋壳上轻轻一撂,就露出莹润暖白的内里。
妈的,怎么有人剥个蛋都像在拍文艺片儿特写。
他听到我叫他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下醉酒胖子对着我俩激情开麦的惨痛历史,难得地点了个头发表意见。
2:1。
耶??
“不是小哥,你怎么这么没主见呢吴邪说啥就是啥!你不能这样!现在他可是老板跟咱俩发工资,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剥削者!咱俩才是光荣的无产阶级打工人,我们得团结起来反对资本家的一言堂啊!”
我悠哉哉地喝了口白粥,然后跟闷油瓶告状:“小哥,他说你没主见软骨头。”
“诶你这个天真不带添油加醋啊!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胖子怂了吧唧地瞄闷油瓶,“小哥你可得给我作证啊我哪能说您呢是吧哈哈哈哈哈。”
闷油瓶吃完了他那份儿,声音带着点儿餍足的懒散。
“玉米虾仁。”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的震惊。
他居然有喜欢的饺子馅儿?!
“小哥,你以前也过冬至吗?”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闷油瓶皱了下眉,像在努力回忆什么。
“不过。吃过,好吃。”
“得嘞!”胖爷一把搂住他,
“听小哥的!就玉米虾仁儿!”
面粉是现成的,馅儿得去买。而且虾仁村里不一定有,可能得去趟镇上。
胖子被留下来和面——主要是这种技术活,交给闷油瓶大家直接吃老陕手擀面了。交给我…不可能交给我的,这种体力活我才不干。
闷油瓶就骑着摩托车带我出门采购。大冬天的,丫只穿了件卫衣。我看着直摇头,死活扔了件外套给他。
“村里人见识少,看你这样得吆五喝六围观,您行行好吧。”
他不说话,倒是顺从地套上了。
啧,真乖。
我有时候感觉自己像养了个儿子,虽然这个儿子一百多岁一只手就能把我弄死。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但是圣诞节没几天了。这种西洋文化入侵中土是如此之彻底,以至于穷乡僻壤的菜市场门口都放了颗要死不活的歪脖塑料圣诞树。——所有的节日都能成为商家鼓吹消费主义的由头,包括菜市场。
闷油瓶不说话,也对买菜这种事没兴趣。全程跟在我身后拎包提袋子——非常诚实地扮演着一个人狠话不多的保镖。
托他的福,摊主们看我的眼神活像哪个隐居世外的高人莅临,且这个高人很有钱。
逛了一圈儿也没买到太好的虾,都是冻货。杭州人对河鲜很有讲究,打捞到上桌超过四小时都要骂两句,但现在毕竟在镇里,我也不是啥精致人。至于闷油瓶——算了,凑合着过吧。
猪肉倒是挺新鲜,我想了下、玉米猪肉白菜猪肉好像也挺好,他要是不喜欢冻虾吃这个问题也不大。我跟他解释一通,就各来了两斤秤称。又顺手买了点儿青菜豆腐水果啥的,难得来一趟、很有点儿采购年货的意思。临走还薅了一小把韭菜——大过节的,得满足下寂寞空虚中年人的渺小心愿。
面醒好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我们也不饿、就慢悠悠地开始收拾。
今天太阳好,我把桌子搬到了小院儿里,指挥他们拿过来锅碗瓢盆椅子就开始包饺子。
其实饺子的包法各地也不一样,我在陕北见过一种用的是梯形皮儿、包出来的饺子像元宝,贼适合大年初一一早讨个好彩头。
不过我们还是选了最常见那种——主要是这种皮简单好做不费力。
胖子兴致勃勃地教闷油瓶包饺子,胖爷长得五大三粗、但手活儿是真不差。闷油瓶学得很快,极长的指骨在面皮上翻飞揉捏,一挤一压就是半个胖乎乎的圆,让人食指大动。
我去泡了壶陈年小青柑,回来就看到胖子暗戳戳地打开了手机摄像头。闷油瓶脸上沾了面粉,白白一块儿、整个人都染了烟火气。
“小哥”,他喊了一声,举着难得一见的名场面冲我咧嘴笑。我也情不自禁笑了出来,闷油瓶黑眸沉沉地看看他又看看我,我倒是没怵,给他俩倒了茶、顺过胖子手机就把图发到了自己微信上。
“好看。”
我跟闷油瓶说,他好像意识到了本能摸了把脸、结果手上的面粉沾了更多过去,东北虎变成了花脸猫、实在是有些可爱。
胖子憋不住笑,我打开前置摄像头把我们仨框进去。
捂着肚子笑出满脸褶子的胖爷、糊了半脸面粉表情有些茫然的闷油瓶、和强忍着笑但是没能忍住的我,混着冬天懒洋洋的日光和一院黄叶——就这么被定格了下来。
薅的那几根韭菜切碎了还挺多,最后给胖子包成了小型韭菜盒子。
“别说爸爸不爱你。”
我最后给他舀到碗里,转头去看另一个灶上的锅贴起没起窗花。
“谢谢哑爸爸!”胖子高声呼喊。
“我拿的!你能不能不这么狗腿!”我很生气。
“那也是我哑爸爸辛苦骑车带你来回的,是吧哑爸爸?”
胖子得了便宜还卖乖,闷油瓶赏了他个眼神、认认真真吃着自己碗里的玉米虾仁儿。
“好吃吗?”我问。
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又停了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好吃,没杭州的好。”
还挺挑。
我失笑,“杭州的虾好、这冷冻的肯定差一些,凑合吃吧。下次回去再包。”
他点点头,又伸手夹了个猪肉馅儿的。
“诶对了天真”,
胖子在疯狂地狼吞虎咽、活像饿了八百年的南方农奴。
“你过年回家吗?”
我愣了下,发现闷油瓶也停下来看我。
“不回吧”,我说。
“吴家每年过年都一堆人、跟庙会似的,吵死了、我可不想回去折腾。”
桌上的虾仁馅儿全在闷油瓶碗里了,我思想斗争了大概半秒钟、还是伸出筷子捞了一个。
虎口夺食。
真棒?
“最多过完年清静了回去看看,到时候你们跟我一起呗。”
我看向闷油瓶,不带一点儿蛊惑骗人的口气、
“我奶奶包的虾仁儿饺子巨好吃。真的。”
这顿饭吃吃聊聊停停歇歇的居然搞到了下午。退休生活就是这样,啥正事儿没干、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就能消磨一天功夫。无用又快乐。残羹冷盘不想收,我们仨就躺躺椅上接着废话。
“哟~正吃着呢。”
隔壁大婶儿端了个冒着热气的海碗走进来,今儿包的饺子有点儿多、就让胖子送了点儿过去,这是来回礼了大概。
“正巧,我们南方啊冬至吃汤圆的。我自己做的给你们尝尝,饭后甜点刚好。”
说罢放下碗就走了,我们谢过大婶儿、对着兵乓球大小的汤圆面面相觑。
真吃不下了。
没经验搞的馅儿太多,每个饺子塞了能有二两肉、搁外面儿是得上美食好评榜榜首的良心商家。
但是送都送来了。
中国人自古以来的良好传统——来都来了,接都接了,大过节的,一片好意,不能浪费。
“吃。”
胖爷发话了,
“最起码一人吃一个。汤圆嘛、团团圆圆的。”
闷油瓶率先走了过去,我去拿了三把干净汤匙分给他们,一人舀了一颗汤圆要干杯不是、干勺。
“冬至快乐,团团圆圆。”
我说。
陶瓷碰在一起的时候村里有人放起了烟火,炸出将暗的天色一团灿烂。
“嗯。”
闷油瓶应了句。
没有张族长,也没有小三爷和王老板。只有一个喝多了在讲怎么抓黄皮子吓唬人的红脸胖子、一个脸色比月色还沉静的年轻帅哥、和一个一大把年纪此时笑得像个愣头青的我。
真好啊。
冬至就该快乐,就该团团圆圆。
“来日大难,口燥舌干。
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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