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平哥哥发了热。
就在他耳朵淌血的第二天清晨,现在是早春,天还没亮,大约是早晨四点。平哥本应在这时起了,但他躺着不动,他睡在床的里侧,我伸手推他,发现他热的像夏天太阳暴晒下的石块儿。
我去替他告假,下夜班的工人正陆陆续续出来,领班告诉我说叫他两天之后回来上工。
我急急往回走,晨起的商贩,街上的黄叶,从我眼前一个个擦过,我心里突突跳,我害怕再死人。
娘很早起来煮热水,千帆正在哭,但并没人关注到他。于是我想起要把他送到育婴堂这事,我急急地又出门,那育婴堂我同谷穗阿姐去过一回,可现在我却要把她的孩子送过去了。
他也同谷穗阿姐一样了。
容不得我再胡思乱想,我又急急赶回,出了一身汗,凉风吹过,冷得很,却避无可避,最后就只好任由风从我身体里进出。
娘一心扑在平哥身上,除了早晨叫我去告假,她没跟旁的人说话。平哥好像醒了,好像睡着,半睁着眼睛瞧我。
我告诉他工头批了他两天假,他才把眼睛又闭上,我抓住他的胳膊,那温度还是跟早上一样热,房间里和外头一样凉。
娘又进来,把家里剩下的衣服都给平哥盖上,我把外衣脱下来打算盖在他身上,娘叫我穿起来。
“你不能再病了。”她说。
来来回回折腾,马上中午就到了。平哥从醒过来以后就开始咳嗽不停,呼吸中带着粘液颤动的声音。
隔壁赵姨说洋药管用,可那些药贵得大约抵得上一个月的房租钱。可现在的情况已经拖不得,娘没做任何犹豫,就把之前平哥预留下来的房租钱拿出来叫我去买药。
我把钱小心藏起来跑过最安全的几条大路,可买药时又担心买错,反反复复问了几遍,直到卖药的人很不耐烦地赶我走。回来又去问了白大夫,他是最叫人信得过的洋医生,他跟我讲没问题,我才把药拿回家。
这时候就要入夜了,夕阳的颜色和朝阳相同,好像我们又要迎来另一个白天。
再晚我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我今天来回跑了许多趟,很早就睡过去了,平哥吃了洋医生的药,似乎也睡了很久时间。
第二天清晨,我在半梦半醒之间细数了近来发生的事情,自从谷穗阿姐和黄师傅死后,我失去了工作,平哥前天遭抢钱,接着又是病,不知道他耳朵怎么样了。我根本不想承认这一切的发生,最好这近一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就是我的一个梦,醒来了大家都好好的在身边。
继而,我又想起来黄大哥,他要是还在,我就安心很多了。他总能讲些叫我心安的话,就好像再糟糕的现实我们也能将它变好似的。这时候我又想起他送给我吃炸小鱼,刚开始我不好意思接,熟悉了以后又轻而易举的接受,从没有过特别的惦念。可他刚刚离开没多久,我又想念起他同炸小鱼来了,我当然知道他对不起谷穗阿姐,可那是他们两个人的恩怨,这不妨碍我想他,想他说的那一些有趣的话,事实上我想念离开我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已死去的,还有多年没见过的爹娘和兄弟,只是黄大哥是最近的时候活着同我道别的,他在我心里才格外鲜活。想到这里我越发难过,难过自然是要哭的,可我总觉得眼泪哽在胸口似的,我再怎么努力回忆悲哀,都无动于衷。
就这么胡思乱想一阵,我最终完全醒了,正见到完全像是夕照的朝阳。平哥身上的衣服被换了,娘依旧不再房间里,我伸手去摸他的胳膊,是湿黏的冷,看来那药确实有效果,我轻舒一口气。他呼吸时犹带着粘液在鼻和喉中的声音,发出平时不曾有的鼾声,身上带着汗液的难闻气息,就像是黏重的苦味,使我下意识地想要远离他。可我未来要成为他的妻子,他的沉默,有些怯懦的文弱,连同病,我应当要全盘接受才对。可越这么想,黄大哥的人影在我眼里就越鲜明起来,他是我见过的青年男人里最有男子气概的人,我想,就算不是黄大哥,我也应当恋慕一个像他一样的人,勇敢,爽快,生气起来要叫人惧怕,那会是一个多值得依赖的人!叫我漂泊的身心有个归依之处,再也不要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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