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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梦到周雪明了。
早晨醒来的许小葵呆愣愣地瞪着天花板上的大吊灯,客厅她的母亲李美云正丁零当啷地收拾着屋子,似乎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和她老人家做对的那个电视柜上一般,拖把用力地顶撞着柜下躲躲藏藏的死角。
墙上的石英钟指向罗马字六,李美云扔下拖把,一把推开许小葵的卧室门,“闺女,赶紧起床,今天是你上班的第一天,不许迟到!”
许小葵眨了眨眼,终于从那个美梦中清醒,飞快地冲进了卫生间,给自己来了个深层清洁。
刚洗完澡的女人是最美的,许小葵却没心情欣赏镜子里的隐约系美女,时间紧任务重,她迅速吹好头发,化上一个无懈可击的妆,再把散开的头发盘成一个矮矮紧紧的髻,郑重其事地拉紧皮筋,别上一个纯黑的大卡子。
一出来李美云就丢给她一套西裙:“穿这个,我昨天给你买的,第一次见学生,这玩意能镇镇他们!”
李美云的审美相当在线,天知道她是怎么从一堆中规中矩的套装中挑出了最有心机的这么一身,腰线处掐紧,显出许小葵最瘦的地方,裙子刚好到膝盖,直筒形状诡异地遮住了许小葵稍微有点粗的大腿。
许小葵换上,对李美云笑了笑。
李美云捂住了眼:“哎哟,闺女,你是去当老师,不是去当前台的!”
话虽这么说,但李美云还是很满意许小葵的模样的。
她闺女称不上是大美女,可也算个清秀小姑娘,尤其是皮肤,特白特水灵,她有时都搞不清楚许小葵到底遗传了谁,以前那么贫困的家境竟养出了这么好的一身皮囊。
就是身高矮了点,不到一米六。
李美云重新拿起拖把,拿屁股拱她:“赶紧出发吧,要坐很久的车的。”
许小葵赶忙背着小包溜了。
她家距离学校并不近,甚至称得上远,上学的时候就要倒三趟公交、坐一个小时才能到。
不过如今城市发展了,人民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市里前些年修建了地铁,其中一站地在许小葵家老房子的门口左拐,一站地在学校的大门正对面。
李美云女士数十年无人问津的房子因此突然升值,她索性租出去,搬到了姥姥留给她们的那套老破小,过起了收租婆的快乐生活。
地铁里冷风嗖嗖地吹,冻得许小葵天灵盖发抖,有人要下车,她眼疾腿快,占上了那个座,刚想休息一会,就见一位老人家“慈爱”地盯着她,她只好尴尬地撑起一个笑脸,把座位让给了老人。
常人站半小时是一定会腿酸的,可许小葵不会。
身为一个读了七年英语教育专业的年轻人,她早早便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工作性质,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有意锻炼自己的脚掌耐受力,连续站半天都不带怕的。
唯一的代价是,她腿变粗了。
但没关系,她本来就不是个瘦子,不差这一点肌肉。少吃点苦比什么都强,这是她自小在贫困中习得的黄金经验。
地铁到站,许小葵和众多学生家长一起站上扶梯,出了地铁站。
太阳毒辣辣地烤下来,地铁口最近的一家商铺是早餐店,坐满了慢吞吞吃饭的孩子和一脸焦急的家长,许小葵肚子响了响,她路上耗费太多时间,来不及了。
她按了按空虚的肚子,转身上了天桥。
一步一步走上阶梯,橡胶地面似乎粘连着她的小皮鞋,她的目光被一家店铺引去。
灰扑扑的红底招牌,被淹透了的雨渍充满岁月感,上面写着白色的字——周记盲人按摩。
这家店铺在隔壁早餐店的对比下显得冷清至极,生锈的卷帘门高高卷起,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正在清扫门前地面。
许小葵之所以会被吸引,也是因为这个男人。
男人戴着墨镜,联系按摩店的性质,不难猜测出他是个盲人,但他却在仔仔细细地扫着那一片空地,仿佛能看到一样。
许小葵眼里的同情一闪而过,不再去看了。
这世上可怜人太多,而她自己也是曾经其中一个,她一直是被怜悯的那个,直到前几年才宽裕了一点,她还没学会怎么去帮衬别人。
站在学校大门口,许小葵停下。
大理石上烫着金色的字体,实验中学附属小学。
就是这里了,她小时候未能考来、以后要工作的地方。
她和这所学校有着很深的羁绊。
这是一所小初高三位一体的市级重点中学,学校划分为三个片区,各占一方,互不打扰,小学属于附小,她没能进去,是初中才考进去的,高中也在这里读。
她对小学部很陌生,初中部印象不深刻,但高中,她毕业后怀念了七年,至今梦里还会回到这里,总是这里,只有这里。
因为在这里,她遇到了周雪明。
许小葵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一排花园墙隔开高中部,许小葵忍不住望过去,那里的孩子也刚开学,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在笑,她眼眶微湿,好像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周雪明的影子。
那个葡萄走廊还是那么清凉,细细碎碎的阳光在地上投下影子,周雪明曾在这里背过英文词典。
高一一班的门打开着,走廊的栏杆颜色未改,周雪明曾在那里站着,她匆匆冲过来,穿着初中校服的她抬眼看了一下同样穿着初中校服的周雪明,两人的视线相撞,同时读出了对方的窘迫:但凡他们有一套其他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他们都不会选择穿上家学校的丑校服出现。
周雪明长得好看,非常好看,是生活中难得一见的那种惊艳,他身上有种模糊性别的美,清瘦、但高,头发三年都是寸头,长了就剪,从不显土气,反倒突出了精致的五官和流畅的轮廓。
他是当之无愧的校草,刷新论坛记录的存在,一张偷拍照都能在学校bbs引起数百个回复,直到学校论坛关闭前仍然有人在傻乎乎地求他的近照。
每个女生的心里都有过周雪明的影子,可周雪明的眼里没有过任何人。
因为太穷,周雪明形单影只,他知道自己的家境不好,女生递过来的午餐他从来不接,男生送给他的瓶装水他也没拿过,他尽可能的一个人,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被他人怜悯。
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许小葵也穷过,和周雪明穷得不相上下。
但和英俊优秀的周雪明不同,许小葵学习成绩一般,年年都在进步,年年都在年级五十名开外,高考还是发挥超常了才考上了一所一本师范大学。
周雪明走到哪里都是视觉中心,而许小葵她,站在同学眼前也会被自动忽略。
一开学的座位是随机排的,许小葵和周雪明成了同桌。
两个穿着初中校服的人和其他身着便服的同学画风格格不入,然而坐在一桌,又莫名和谐。
周雪明一身孑然,校服还好,平整洁净,可脚上的板鞋鞋带却是洗得脱了线的,五个脚趾的部位全部凸起,明显不合脚了。
许小葵强一点,她初一来潮后就不长个子了,脚也没再长过,所以鞋子虽然快开胶了,但好歹还能穿。
她最后才看周雪明的脸。
他睫毛好长的,还弯,比她在杂志上看到的贴了两层假睫毛的模特还浓密上翘,侧脸漂亮得离谱,任何明星都比不上。
他没有看她,所以许小葵大胆地观察着他。
秋季校服的领口后面是白到曝光的后颈,右侧有一颗很浅很平的红痣,像枪靶上十环中心点,看到了就移不开眼,紫色的血管在那一处爬过,她看见他的血管绷起了,下巴微低,他用白得像块玉的手拉起了折叠的领子,遮住了那块肌肤。
学生们之间有认识的,活泼的男孩趁老师不注意,给别的丢了一个小纸团,周雪明的睫毛颤了颤,依旧没有看她,却开了口说了话。
“周雪明。”
许小葵至今记得那一天。
少年肉眼可见的清贫和不安,身子却如雪里的青松般挺拔颀长,他垂着头,用领子藏着下半张脸,洗得发白的衣服散发出阳光暴晒过后的香气,他用低沉沙哑、像是风吹过小草后能闻到的干净嗓音说:“周雪明。”
许小葵仓皇坐正了,脸开始发烫:“许小葵。”
许小葵和周雪明只做了一个月的同桌。
第一次月考过后,老师按成绩重新排了座位,周雪明是年级第一,即便身高将近一米九也坐到了中间,可许小葵垫底,就算只有一米五五也去了最后一排。
那个月过后,她和周雪明再无交集。她以前都不知道的,四排的距离可以像一辈子那么远,够不到、碰不着,只能在夜里做梦才有勇气走过去,就这,她还得捧着一本习题集,借口问题才敢。
然而现实中她根本做不到,她害怕和周雪明说话。
周雪明很反感女孩子对他的示好,她怕她看他一眼都能暴露出她那时的心思。
高中三年,她都没有靠近过周雪明,她只在后面看着。
那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课间休息,因为周雪明会去走廊透气,她可以假装去厕所,出去时走过他身边,回来时再路过他身边,算上晚自习一天十节课,总共二十次偷看他的机会。
周雪明总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只要不刮风下雨,他都会站在那里,许小葵为这一天二十次的距离短缩而暗自欣喜。
那时的天空很蓝,天热的时候周雪明的脸会晒红,天冷的时候他的脸会冻粉,许小葵偶尔也妄想,是因为她吗?会是因为她吗?
不可能的吧,他都没有看她。
高中三年就这样在一次次刻意又无声的擦肩中,从她指头缝里溜走了。
干净纯粹,好看温柔,是许小葵对周雪明的全部印象,再进一步的,她不知道。
她没怎么和周雪明说过话,大多数时间,她用眼睛去搜寻他的身影,于是顿住,于是停留,再在他无意间看过来的时候紧张移开,捂着心口掩饰自己的慌乱。
周雪明是孤单的,连老师都说他孤僻,不要说女孩,就算男孩也没有一个能和他走得近的。
只有一个例外,十班的富家女。
双c双洁,彼此唯一。男主温柔隐忍,女主表面社恐内里吐槽役小向日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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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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