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昭只感觉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有点迟疑地点了点头，拿了装着温度更高的水的那个保温壶来，把陈烬年面前杯子里的水加满了。
这样应该是可以的吧?
陈烬年淡定地抬起来喝了一口，仿佛丝毫想不起，昨晚说“我又不是泥捏的，喝点酒死不了”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岁昭虽然不太理解，喝酒时候胃不痛喝了温水会痛的原理，但还是问了一句：“要不还是去看看医生？吃过药了吗？”
可能是拖了会做饭的福，林岁昭没有胃病，也不会在家里准备胃药。
陈烬年直接忽略了前一句：“没吃。”
林岁昭脸上的表情又顿住了一瞬间。
这么......随意的吗？
生病了不吃药还喝酒......
但其实高中时候，就只她见过的，好像也有过一次来着。
高二下学期，文理分科后的第一次考试。
林岁昭分科之后因为弱势的理科项目被从成绩单里剔除，排名一下子从年级一百左右，到了文科三十二名——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是她在沐礼得到过的最好的名次。
沐礼的考场是根据考试成绩来排序的，凭借着这个成绩，林岁昭考试的考场是第一考场，理一班，也就是理科第一名陈烬年所在的班级。
因为文理分科后要考的科目变少，虽然晚自习还是照常要进行，但沐礼的考试章程不再像高一时候那么紧，而是依照着高考的安排来，好让学生也能早日适应。
也因此，两个科目的考试之前有长长的一段午休时间。
差不多三个小时的时间，用来吃饭睡觉都绰绰有余，林岁昭住校，省了通勤时间，睡到半个小时就起来复习。
这期间门卫不会管得很紧，走读的学生都是卡着点来，校园几乎一片静悄悄，书什么的都收在教室背后的大柜子和走廊里，桌子也东一张西一张被拖动过。
林岁昭找到了自己的桌子，但是被在这个教室的、也是来提前复习的考生占了，她在班上没什么朋友，连暂时用别人的椅子也是没有可能的，索性抱着文综笔记本直接去考场外边复习。
当时是没想到陈烬年这个时间会在教室的。
是在上了三楼，理一班，考场外的走廊上背了小二十分钟的书后，不经意抬眼想放松一下眼睛时，才透过玻璃窗看见最后一排的陈烬年的。
窗帘没拉严实，正午的阳光顺着缝隙投进一丛光束，陈烬年趴在桌子上像在补觉，黑发被渡上一层绒绒的亮边。
林岁昭很小的背书声音一下子停下来，隐隐自责，说不定自己会吵到他。
四处无人，但她依旧连眼神都不敢肆意，担心陈烬年万一起身，自己来不及收回、来不及掩饰。
林岁昭的视线依然回到书本和笔记上，但思绪已经不可避免地分了大部分给教室里的那个人。
她想着陈烬年搭在桌子上当枕头的校服外套，想着他因为弓身勾勒出背部硬朗线条的白T，想着他露在外面的、透着青筋的冷白手臂，微微皱起了眉。
虽然白天温度不低，但是这样睡觉真的很容易着凉啊......
手里的文综已经复习到了地理，教辅第一页是偌大的世界地图。
大片的蓝和其他颜色交织在一起，海洋和天空一样无边无际。
这样的浩瀚里，她却只担心若有若无的风会不会吹得他不舒服。
午睡的起床铃声响起，路上和楼梯间脚步声翻涌。
有理一班的男生拎着篮球推开后门，撞在墙上几乎震天响，身后跟着同样穿着校服的男人，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丝毫没有受到早上号称平均分不会超过80的数学考试影响，笑闹成一片。
林岁昭终于被掩在人群中，看到陈烬年从校服上直起身子，伸手在挂在椅子上的书包里捞水。
他肩膀微微收着，眉眼和动作间都是刚睡醒的倦怠，发丝有点凌乱。
教室里散着七嘴八舌的讨论声，有人在桌子旁边和陈烬年说着什么，他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扔回书包里，随手往后抓了把头发，露出硬朗的眉骨。
林岁昭往旁边走了一点，装作专心看书复习的样子，余光里，他们一群人从教室后门出来。
广播里放着音乐，周杰伦唱的现场版晴天在偌大的校园里散开，间奏时候有观众的欢呼声。
有走在前面的男生突然跳起来摸了一下门头的玻璃，后面一片笑骂声。
拎着篮球的男生问陈烬年数学压轴大题，因为难度太大只敢问他用的哪种方式，怕触人霉头，陈烬年连回忆的时间都不需要，直接说出了一长串带着根号的最终答案，声音里带着浓厚的鼻音。
林岁昭担心地从书里抬起眼，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
男生问：“阿烬你不会还烧着吧，待会回来我跟我同桌给你要个感冒药算了，她那什么药都备着呢！”
这个年纪的男生，学习再好，碰上篮球好像就都变成了娱乐至上主义，会劝人打完篮球回来吃药，其实只是担心对方会因为感冒要休息，从而失去一个球技顶尖的队友。
林岁昭眼神里的担心快要溢出来，仿佛因为感冒后劲而长久不舒服的人是她一样。
她很迅速地回忆了宿舍药箱里的常备药，恰好有退烧药和普通感冒药。
平廊转角，下半段楼梯，陈烬年的背影消失，只剩声音从空荡的楼梯间传到林岁昭的耳朵里。
“别给我瞎立什么病秧子人设。我妈都不管我这事儿，你这么瞎操心还不如现在赶紧回去多背几个公式，争取下次压轴题能把辅助线画出来。”
他们应该是很熟的关系，但陈烬年话语里的某部分清晰地透露着疏离，好像是那种，因为不想被触及到的某部分被人不知趣的提起，而出于防御性竖起的，泾渭分明的一条楚河汉界。
林岁昭的眼光一下子就暗淡下来。
他着不着凉，吃不吃药，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说过一句话，人家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立场去关心呢？
到此为止吧。
到心里就止住，往后的，一步都不要多想。
热热闹闹的沸腾青春里，某一个午后，林岁昭第无数次提醒自己，暗恋只是一个人的事，只应该是世界上最有边界感和分寸的事。
思绪即
及时回转。
林岁昭把回忆抛到脑后，看着对面的陈烬年道：“那你家里有胃药吗？”
陈烬年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反问：“家里放胃药做什么？”
林岁昭动作很小地咬了咬下唇里的软肉，没打算和这个能在刚发完烧就穿T恤趴桌子上午睡、起来就去打篮球的人纠结这个问题，只干脆道：“那我叫个外卖跑腿的送过来吧。”
陈烬年眼神闪烁了一瞬，缓慢地点了下头。
林岁昭打开外卖软件，因为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胃痛，她索性把最近那家药店各种类型的胃药都选了一盒，骑手接单很快，预计三十分钟就能送达。
林岁昭点进地址那里，边移动光标边问陈烬年道：“我直接填你家的地址可以吗？”
时间虽然挺短，但骑手送达的时候他应该是已经过去了。
删改一个数字的功夫，林岁昭抬头，看陈烬年没什么异议，熄灭了手机屏幕。
华承和他妈沟通的声音还在继续从走廊尽头顺着飘进来，华黎不知道是起了还是没起，房门关着，
林岁昭回到单人沙发上坐下，捧起水杯喝了一口。
陈烬年也喝了口新倒的水，两人几乎同时放下杯子，默契得让房间又变成了诡异的安静。
林岁昭顿了一下，先主动开口道：“那个剧本杀的干音，是直接租个录音棚录制吗？”
陈烬年原本要说的话被堵在喉口，掩饰一样轻轻咳了一声，回道：“不用，直接去隔壁，之前买了设备。”
林岁昭点了点头，舌尖轻轻顶了下下齿。
陈烬年说到项目倒是一下子认真了起来，收敛了身上原本的那点懒倦气：“你们磨合得怎么样了？”
林岁昭稍微回忆了一下，看着他道：“大差不差，除了不能脱稿其他都可以。”
受今天背了一天稿子的影响，林岁昭考虑事情完成度的标准下意识就要变成了能不能脱稿。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劲，眼神呆滞了一瞬。
谁家录剧本杀的干音还得脱稿的啊......
但是现在解释感觉会更奇怪，林岁昭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的表情。
“那确实是挺大差不差的，”陈烬年慢条斯理地点点头，“不过倒是也不用到脱稿那地步，要是传出去了，下次再开项目可能就凑不到人了......”
林岁昭耳根微红，小声反驳他道：“哪有这么夸张，你往论坛上随便发个帖子，别说京大的学生，外校的都恨不得接呢。”
白.嫖学分的事儿，谁也不会错过的好吧。
这么近的距离，林岁昭的“小声”唠叨自然是逃不过陈烬年的耳朵的。
林岁昭话音刚落，他轻挑了下眉梢，接上她的话：“林岁昭，你刚来京大，可能还不清楚。”
林岁昭以为这里边真有什么潜.规则，听他继续往下讲。
陈烬年缓声道：“项目这种本来就不是一定能开成功的东西，一旦失败了一次，先机权就会轮转到别人手里，优秀的人越多的地方，这样的轮转也会越频繁。”
林岁昭抬眼，看着陈烬年。
明明已经几乎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还是能坦白地说出他依旧面临着危机，坦然剖析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正想说点什么，下一秒，陈烬年突然话锋一转，放沉了点声音，尾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所以要是下个项目没人来了，应该就只能继续委屈你再来做义工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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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趟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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