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早上的阴沉沉，才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太阳已经穿透了厚厚的云层，透过大开的窗户照进来。
高中办公室，斑驳的白绿色墙壁上挂着画了世界地图的黑板，老式的黑板，再怎么擦还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粉笔灰，像是同样被蒙上了深沉阴翳的回忆。
可是想不起来了，那些无论鲜活还是凝固的，在这一瞬间，都变成泡沫一样了。
脑海只剩一片空白。
陈烬年像是被人抽掉了脊骨，只能寻找支撑一样地，身子往后倚靠在椅背上，仰头闭了闭眼，手背虚虚地搭在上面。
太阳穿过手指缝，隔着眼皮透进去，眼前像是被糊进了大块儿彩色光斑的黑暗。
陈烬年眼睛有生理性的酸涩，胸腔像是也被人塞进了同样的彩色光斑。
不疼，但一直膈在那儿。
不知道是该感谢林岁昭从不添加废话的书面语，还是该感谢陈烬年从小练奥数后来练竞赛培养出来的好记性，只需要看过一遍，那32条私信的内容已经完全被刻进了骨血。
但这好像，是另一种凌迟。
陈烬年骤然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完全消散的光斑被生硬地再一次塞入他的胸腔，就像水火不容一样，和原本那些已经存在的东西撕扯在一起，以最残忍又猝不及防的方式，硬生生地，把那些回忆撕开一个口子。
脑海中的空白消散后，第一个画面是那天在便利店门口，他脱口而出那句话后两人间长久的沉默。
然后林岁昭又一次耐心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若无其事地摇头。
他那时以为自己是劣势方，以此来光明正大的放任一切。
可是，凭什么呢？
回忆接憧而至，陈烬年想起那次在夜市的大排档，明明是高中同学，林岁昭还是规规矩矩地做自我介绍，明明是自己拿错酒了，却是她抢着先道歉。
想起在图书馆，她总是不敢看自己的眼睛，总是要很礼貌地说话，想起自己打趣地问她，为什么这么客气。
......
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去问啊？
原来仗着她的喜欢，已经做过这么多会让她不安的事情了啊......
陈烬年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这么残忍又自以为是的人。
江林大概是久不见他动作，虽然老刘好像在外边儿跟人聊上头了，估计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但他还是开口，好奇道：“怎么了阿烬？”
那些走马灯一样的画面被他的声音打断，陈烬年一瞬间幻觉沉重的失重感，张了张口，嗓子干涩的不像话，仔细听，声音里还有微不可查的颤抖。
“江林，我好像，”但他只是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道，“找不到老刘说的写着账号的纸条...”
“可能是刘老师记错了，说不定根本就是混在试卷堆里，”江林给赵景言回过去消息，关了手机，笑道，“咱俩一起找找吧。”
.
小十人的比赛，再怎么耽误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小礼堂，林岁昭开始了最后一轮随机比赛的抽签。
“林岁昭，你抽到的是什么呀？”
同是京大的另一个女孩叫了她一声，林岁昭被惊到，一时不防，纸条掉在地上。
“呀，不好意思...”女孩赶紧蹲下，把写了比赛题目和顺序的纸条捡起来递给她。
林岁昭接过来，和她道了谢，压下不知为何一下子开始突突跳的心脏：“我抽到的是第四个出场。”
不好不坏的一个顺序，但题目恰好关于她之前着重准备过资料的景点，倒是中和了顺序的那点不足。
心脏的跳动很快平息下去，林岁昭和那个女孩一起去到下面的候场处坐下，把刚刚跟着也变得有些凌乱的呼吸调整过来。
林岁昭把包放在身侧，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把已经折在一起的纸条重新展开，最后确定了一遍顺序和题目，闭了闭眼，专心最后在脑子里复习了几个关键的数据。
好在虽然比赛前有所谓的不太好的征兆，但林岁昭还是正常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平，加上前两轮已经获得的高分，不出意料拿到了第一名，得到了冠军的证书和一个小小的奖牌。
在周围都是陌生人的场合下，好像总是更容易拉近两个本来认识但又不够熟的人的关系，比如林岁昭和那个也是从京大来的女孩。
她得了第三名，颁奖顺序是季冠亚，林岁昭最后拿着奖牌和证书跟评委主办方拍完照，下来的时候她还在等着她。
“恭喜你啊，讲的真是太好了！”
林岁昭把证书和奖牌都塞进那个托特包里，本来就已经几乎是满满当当的包被压得更沉，她笑着接过那个女孩的话茬，和她边讨论刚刚的比赛题目边走出礼堂，心想人的惰性真是养出来的，要是陈烬年刚那一路没替她被这个包，她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重了。
阴天终于转晴，阳光照在地面积水的坑洼上，颇有些刺眼。
“哎，那边是在举行什么活动吗？”
礼堂没什么隔音装修，声音透过音箱扩散在校园的上空，主持人慷慨激昂地宣布着接下来是校友演讲环节，林岁昭回忆了下陈烬年说的，笑道：“好像是个灌鸡汤活动，类似百日誓师什么的。”
去掉了个陈烬年说的“毒”字，又加上了个百日誓师的后缀，一下子就显得正式了不少。
女孩愣了一下，也笑道：“知道比赛地点是在高中的时候我就觉得不简单，没想到是给我们个机会来体验一下逝去的青春年华...”
青春期真是一种世界上最模模糊糊的概念，按照我国的划分是18-28岁{注}，但大家好像都习惯把高中的结束认定为是某一段青春的结束——或许是因为那样相悖却又真实的同时存在着的厌弃和感动，从此都不会再有。
比赛时候是竞争对手，结束时候反而多了大把的共同话题，加上两人都刻意地散发友好气息，倒是意外还挺投缘，就这么聊了小一路。
到了礼堂门口，林岁昭想起什么，问：“今天给人灌鸡汤的有我朋友，我准备进去看看，要一起吗？”
不同于早上活动开始前的乱糟糟，这会儿穿着黑白色系校服的学生按班级在下面坐得整齐，偶尔夹杂着几个昏昏欲睡的或者和周围人小声讲话的，还有好多借这个时间抬着小单词书和古诗文言文背诵的。
脱离了这段时光，从经历者变成旁观者的时候，看什么总都觉得是青春的模样，素面朝天和高马尾也在闪着光一样。
“不了不了，感觉已经被高中那三年激励得够够的了，远远看一眼倒还好，要是要是真进去看总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像是睡一觉醒来，睁开眼又得是红底白字的百日誓师口号，可再受不了每天早上耳边噼里啪啦的读书声了......”
刚刚再怎么感慨青春，比起溜进礼堂去再度感受别样的卷来卷去的氛围，和林岁昭同行的女孩还是选择去外边找个饭店先填饱肚子。
林岁昭笑了笑，主动开口道：“我们加个微信吧？”
女孩欣然同意，反倒是先提议的林岁昭显得有些窘迫，手机被压在托特包的下面，好大一会儿才捞出来。
她把包重新压回肩上，比赛的时候她开了飞行模式，这会儿重新连上网络，一瞬间的卡顿之后是铺天盖地的消息和未接电话——来自林素馨的。
“你扫我可以吗？”
女孩的声音让林岁昭回过神来，她松开皱着的眉头，赶紧点开微信加了她。
礼堂里，一模的表彰大会结束，主持人宣布暂时休息，学生们涌出来透气。
林岁昭通知栏里的消息和通话记录都一键删除，正准备趁着这个时候从后门进去，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这次是舅妈。
林岁昭的表情松了些，走过去一点接通了电话，对着听筒喊了一声：“舅妈，吃饭了吗？”
因为年龄差距和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的必然因素下，除了节日之外，她平时和舅舅舅妈联系得其实并不算多，而且因为他们白天要去打零工，一般也不会有时间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果然，电话那端还有着街边嘈杂的背景音：“吃过了吃过了，上次寄过去的东西收到了吗，你吃不完的要记得塞进冰箱里啊？”
是已经在微信和电话里提醒过很多遍的话，但林岁昭只是耐心地回答道：“都放好了的。”
“那就好那就好，”舅妈说完，接着道，“小昭啊，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想麻烦你一件事儿，你妈妈刚和我打过电话，说是这周末你要和朋友们一起到香山去祈福对吧？我就想着让你给你表姐也挂一条祈福带，香山的香火是出了名的灵验，也好能保佑你表姐顺顺利利考上研究生......”
刚刚松下去的那口气骤然间重新提起来，林岁昭囫囵应了，匆匆忙忙挂了电话，打开微信，和林素馨的聊天框外，鲜红的新消息提示——
从下到上划上去，满屏都是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消息，最先发的那一条，是“问”她周末和不和圈子里的小辈一起去香山......
新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林岁昭拖动着消息回到底部。
林素馨：【我现在在富明苑，接到你舅妈的电话了吧？】
林素馨：【小昭，我们母女之间好像有些误会，要不你回来，我们好好聊聊？】
【注】我国对青春期的划分是从百度上查找的，如有错误欢迎指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第四十七趟航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