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其实他们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音体楼的火场里,百日誓师大会上,甚至他去打架那次,是她多管闲事报的警,却差点给他招来麻烦。
他招呼一群兄弟跑进暗巷前,彼此曾擦肩而过,他余光睨了她一眼,那融于低垂暮色的瞳仁,寂静而漆黑。
后来她明白,喜欢是克制,是不打扰。
能在这见到高中时的副校长,姚蘼惊喜又恭敬地唤了声:“老师好。”
嘴角那灿若春花的笑容,与跟来他时的提防拘谨,简直判若两人,岑嚣明面上不显,语调依旧吊儿郎当:“哪一阵风把您吹来了?”
“小兔崽子,仍没个正形!”严副校长笑骂,他去年便已内退,来临川只为一会旧时故友。
姚蘼心有余悸,怕老师再像秦教授那般看错眼误会,主动解释道:“是学……长碰巧看我受伤,半路捎我一程……”
“终于见你干件人事~”
“嘚,托小学妹的福,这么多年难得听您夸我一句!”岑嚣单手插兜,姿态一贯偏慵懒不羁。
未经世事的荼蘼花纯白无害,站最边上的她始终乖巧可人,那身三更雨下梧桐花般的淡紫色,为她的雪肌玉肤和明眸皓齿,更添三分温煦书卷气。
只道不愧是江南水乡,钟灵毓秀养出来的妙人儿。
姚蘼自进门,指尖便一直在磋磨裙角,她不习惯穿裙子,总害怕被绊倒摔跤,是妈妈和几个舍友半鼓励半“威胁”,送了她半衣橱的赤橙黄绿。
从小听力缺失,她被迫早熟懂事,唏嘘嘲弄和别人异样的目光,让她学会敛声匿迹。
高三前提起“姚蘼”这个名字,即便同学都面面相觑,整个级部她几乎“透明”到查无此人。
单薄、瘦弱、雪一样的肤色,却寡言少语。
直到高二最后一次期末考,她一鸣惊人。
老校长是她的恩师,也是他第一个发现她抽烟……
高中时,江家重新找上门来,企图争斗她的抚养权,一份毫无效力的口头婚约,令她如坠深渊,成绩从中游到吊车尾,她想方设法“变坏”,让他们寻不到一丝利用价值,但妈妈终日以泪洗面,不愿她与生父交恶。
是老师发现她是块“璞玉”,鼓励她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自己强大,强大到令对方必须正视你。
那个名字,早已成为她的救赎。
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岑嚣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彩色,他给予的哪怕萤烛之辉,亦被当成照耀她的炙阳。
羡慕他张扬又桀骜的性情,无时无刻笑意朗朗,似乎天塌下来都不怕。
为人师者,必先正其身。
严副校长一辈子教书育人,最喜欢的就是像姚蘼这样的模范生,天生记忆力超群,几乎过目不忘,偏偏又肯勤奋刻苦。
哪怕一时迷惘,却一点即透能拨乱反正。
“同样都是状元,姚蘼比你分还高些呢,坐上年纪第一的宝座就没掉下来过,你再看看你?让人操碎了心……”
但岑嚣却反其道而行之,是好苗子,也够聪明,但翘课泡吧,打架斗殴,半年气跑三个班主任,其中一个还差点心肌梗塞。
国旗下讲话,上一秒被表彰,下一秒念检讨。
他抓了一辈子校风校纪,最头疼这样的混球,又爱又恨,庆幸毕业得早。
岑嚣挑了挑眉,凌厉深邃的眉宇间,那双琥珀眼似染了桃花色,点痣后那片淤白,像是刻意勾染的雪睫,清魅又凉薄勾人。
他慢条斯理道:“那以后,还请小学妹不吝赐教~”
姚蘼越听脸蛋越红,尤其是看到他揶揄打趣的神色,不自觉头更低了些。
“你给我离她远点!”老严佯装打他,骂起他来仍旧精神矍铄,振振有词:“你高中烂桃花一箩筐,就是个混小子!”
岑嚣耳朵有些发痒,单指挠了挠,自开学来似乎很多人耳听面命过他,“离她越远越好……”
偏巧他这个人天生反骨。
他眼睑稍抬,背着光俯首,看老严严阵以待。
从进门开始,他就像护崽的老母鸡般强行把两人隔开,对她的偏袒爱护不言而喻,唯恐他是扑食的恶鹰,伪善的大灰狼。
陈教授这时来招呼他走:“他们年轻人的事,咱们一把年纪少凑合!”
手里还提溜着仅存的那瓶迁安黄酒,明明待会寿宴上山珍海味,但人生七十古来稀,最贪恋的还是最初那一口。
偏偏老师不放心,还一步三回头:“老陈头那还有好些孤本摹本的古籍医典,回头老师让他都‘借’给你。”
“岑嚣为非作歹惯了,别让他带坏了你!”
“为非作歹”的本人被气笑,意味深长的目光瞧见她羞红着脸答应:“好。”
两个“老顽童”挎着胳膊走远了。
“好什么好!原来如此……”他眼底闪过一丝荒谬与滑稽,“在你那,我就这么招人嫌,是不是也听说我高中把人打得全身重伤?”
“不,不是。”那次明明是旁人挑衅在先,她比任何人都了然。
尽管她素着一张脸,夜色中雪颈的那抹白,依旧灼灼吸睛。
“那你躲那么远?学长是怪兽会吃人吗?”
他不会吃人,她却怕露馅,心中藏了十分喜欢,她唯恐流露半分。
岑嚣伸出冷白修长的右手攥成拳,煞有其事问:“小孩,你说耍我三回,想好该怎么还了吗?”
小兔子很明显被吓傻了,浓密眼睫煽动了下,喃喃自语:“那天对不起……”
他手插裤袋,眼角微扬:“你去了?”
姚蘼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为懊恼没再等他久一些。
明明想再勇敢一点,但面对他时,那些她引以为傲的理智与冷静,瞬间荡然无存,只能素着脸手足无措。
她抿唇,灯光下眉目如画,安静沉默的的模样弱不禁风,掌心的那朵小紫花早就零落成泥。
所以,到底来没来?
“算了~”岑嚣心绪难安,只觉躁意更盛,他忽然嘴角弯起,拖着声音问:“有甘草糖吗?我最近在戒烟。”
他为什么会戒烟?她第一次抽烟也是学他在天台上,是实验不顺,还是身体不舒服?
“有。”
她小手袋里就装着——他给的那盒,只吃了两颗,她怕吃完就再也没有了,所以格外珍惜。
他接过去,却猛地往嘴里扔了三五颗,囫囵吞枣般牙齿咔咔嚼碎,见她照例躲远,谨慎保持距离,糖盒又扔回她手里。
这只小兔子,着实冷淡无情了点。
岑嚣疏离又凉薄,哂笑一声:““放心,刚才车里的话我说到做到。”
他说会跟她装不熟?
如果她愿意,他亦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他随即转身,风轻云淡,却三言两语在她这片海搅动起狂风巨浪,姚蘼后背沁出了汗,只觉得颓然,她张了张嘴。
沙哑地嗓音,却连喊住他的名字都苍白无力。
姚蘼心知肚明,垂眸去看狼狈落魄的自己,残缺又懦弱,都不能算作一个正常人,却企图逐日摘月,但心事一旦曝光,她连仰视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起了风,姚蘼低头走在宽阔的青石主路上,见远处钟楼若隐若现,忽然嗅到一丝桂花香。
抬头却发现,从枝头簌簌而下的九里木樨,像飘起一片橙黄色的雪,幽香直往人心底钻。
陈教授桃李满天下,但三尺讲台,深居简出,从来不喜张扬,这次大张旗鼓办寿,实乃拗不过儿女们的心意。
庄园里灯火通明,大批佣人从她身边穿行而过,各司其职又有条不紊忙碌着。
岑嚣懒洋洋地和前面兄弟寒暄两句,慧眼如炬却总忍不住往身后张望,那朵人畜无害的小白花,真落在队伍最后。
她纤瘦的身影,似随风飘摇的金桂渺小易碎。
因为双膝受伤,走路还有些脚,提着裙摆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忽然还踉跄了下,险些亲吻大地。
他眼眸漆黑一团,透着漠然,还是原路返还。
姚蘼咬着唇,半扶着旁边的桂花树,努力维持着仅有的体面。
也许她该提前告辞,方巾拜托老师转送,但她又答应了外婆会拍照片给她看,想起老人家那双满怀希冀的泪眼,姚蘼犹豫不决。
忽然视线内,某人不声不响站在她身边,穿白衬衫的修长手臂微微屈起,手肘刻意放低给她扶。
他意气风发,却风度翩翩,香槟色的眼眸似柔似蛊惑,像极了邀请公主共舞的王子。
他是王子,她却是无法变身白天鹅的“丑小鸭”。
“寿宴结束后等我。”他拂过来轻轻耳语。
漫天桂花香中,突然混进冷冽的松柏,令人置身初雪的隆冬,姚蘼头脑瞬间清醒。
“什么?”
他拖长余音尾调,散漫解释:“还你的手帕和头饰。”
她身体依旧紧绷,脸白得像是毫无人气的漂亮玩偶:“那是……我的赔礼。”
岑嚣不由得缓了脚步,神色几分薄凉寡淡,无情的声线如暮鼓晨钟:“不需要,无关紧要的礼物我从不留。”
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想起被他高中丢掉的那些礼物。
垃圾而已。
“谢谢。”姚蘼礼貌道谢,却瞬间松开扶他的手。
她其实不矮,不过在身型高大挺拔的岑嚣身边,衬得像个小矮人。
女孩唇线绷直,似在隐忍什么,自带的孤僻感,有种闹市中遗世独立的纯粹寂然,是荼蘼花独有的“末路之美”。
等两人缓步走到内院,便见众人迎面相望。
其中某个长袍大褂,身宽体胖的男生跑过来,气喘吁吁却难掩兴奋:“嚣哥今个儿不逃席就够稀奇了,竟还带了‘小嫂子’一起?”
暗恋很苦,又很甜,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是遇见他时的手足无措,是等不到的花开,盼不到的日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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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还带了小嫂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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