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郁央和王屿回郁氏本家赴家宴。
郁氏家大业大,本家老宅实际上是珑城四环外一座依山傍水的山庄,由郁国泽亲自督建,外界常戏称为国泽山庄。
山庄之大,主园区名为“松柏园”,是整个山庄的中心,郁国泽就主要住在这里,以松柏园为圆心,分布着梅兰竹菊四个子园,分别住着他四个子女的家庭。再外围,有一些联排别墅,从前住着郁氏的旁系亲戚,后来郁国泽产业整顿,连带着把住家也整顿了,清了许多亲戚,这些别墅空下来,一部分作为客房,一部分改建成功能房。
松柏园的饭厅是逢年过节家族聚餐的地方,装修得气派庄重。
主位坐的自然是郁国泽,虽然早已过了退休的年纪,但仍然大权在握,是郁家的实际掌权人。只见他留着花白的短寸,身穿一身绣金竹的银白中山装,精神矍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生有三儿一女,依次按照长幼顺序携伴侣先左后右的分坐在他两侧,然后再是孙辈,同样按照长幼嫡庶。
“今天是家宴,大家不要拘束。”
老爷子说话字正腔圆,掷地有声,自带大家长的威压。
郁二有两个孩子,前不久在慈善晚宴上见过面的郁麒便是长子,今天他和吴楼月坐在郁央王屿的对面,仍是一张标志性的扑克脸,不苟言笑,看起来不好接近。
次子郁麟小八岁,今年才刚二十五岁,正是郁央说的被郁国泽拿王屿当榜样耳提面命的那位小堂弟,席间仍不住地偷瞟王屿,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崇拜。
与郁大、郁二相比,郁三家人丁就比较寥落了,只有郁绥一个孩子,和郁央同年,稍大几个月,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戴着一副半框眼镜,清俊斯文,总是含笑,比郁央更像郁闻的同胞。
按照顺位,他紧挨着郁央坐,语气亲昵:“安安,好久不见,在南城那边过得怎么样?”
“吃好喝好,万事顺利。”郁央喝了一口茶,微笑地说,“听说二哥要和常家的二小姐订婚了。”
郁绥笑吟吟地说:“是啊,安安不恭喜我么?”
郁央悠悠道:“恭喜二哥。看来有的人就是注定要当我的嫂子。”
郁绥脸色微变,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情绪,笑容不改:“安安又在开玩笑了。我也听说了一件事,安安把我这边的一位老员工挖去宝向了?”
或许是听到了只言片语,对面的郁麒往这边扫了一眼。
王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默默喝着茶。
就听郁央十分淡定:“不叫挖吧,陈尧不是已经离职几个月了?”
郁绥轻笑一声:“是么,这我倒是不清楚了。”
郁央迎上他的目光,轻笑一声:“二哥日理万机,小道消息还这么灵通,昨天我才刚见到人,今天你就来兴师问罪了。”
郁绥为她斟了一杯茶:“怎么能叫‘兴师问罪’?我的人,只要你看得上,打声招呼随便用。”
郁央眨了眨眼,看起来很是无辜:“那真是抱歉了,二哥,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心系离职员工,下次再有机会,我一定提前打声招呼。”
郁绥含笑注视着她:“我只是好奇,这陈尧不是文秘出身啊,怎么安安有兴趣招他当秘书?难不成真像外人传的那样,是看脸不成?”
顿了顿,他又看向王屿:“屿总知道这件事吗?”
城池失火,祸殃池鱼。
王屿这只池鱼却过分气定心闲,他眼睛都没抬一下:“不就是个秘书,绥总这么在意,挺奇怪的。”
郁绥碰到了软钉子,稍显尴尬,但仍笑眯眯地说:“屿总很有大房风范啊。”
郁央为郁绥夹了一筷子菜,一边道:“王屿的工作饱和得很,哪有闲心理会这种不着调的小事?我看二哥也得让工作饱和起来,不然什么小事都管,太劳神了。”
没想到自己一贯爱用的托词被抢答了,王屿瞥了郁央一眼。
郁绥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鸭舌,不动声色地说:“多谢安安关心了。”
王屿脑海里默默浮现这三个字:笑面虎。
他和郁绥接触极少,不甚了解,但知道郁绥在生意场上素有“笑面虎”的名号,传闻郁绥远没有表面看上去好相与,睚眦必报,是个狠人。
之前还在本家住的时候,他多少也听了一些八卦——郁家和常家有意联姻已久,本来常家独钟情于郁闻,奈何郁闻发生意外,两家婚事也因此不了了之,可不知道这两年怎么的,竟让郁绥把这件事又盘活了。
对于这种弯弯绕绕,王屿向来嗤之以鼻。
和其他家族不同,郁家家宴不兴饮酒,郁国泽是注重养生的人,虽早年烟酒都来,但中年后就都不怎么碰了,除非遇到极为必要的场合。
家宴风格自然顺他的意,上的都是茶水,顶好的茶叶配上顶好的茶具,比酒水更为名贵。
茶喝多了,王屿去了一次洗手间,再回到饭厅,就已经上了甜点和水果,大家正聊得热闹。
不待他问,郁央便为他说明前因:“祖父在说我们小时候的事。”
“什么事?”
“有一年过年,他问如果一人给二十万块的零花钱,我们要怎么花。”
其实那次祖父最开始问的是郁闻、郁麒和郁绥,并没有把郁央和过于年幼的郁麟算进来。
郁绥当时才七岁,抢先作答:“如果有二十万,我要跟爸爸学习炒股,用来买股票,或者是找一家中间公司放贷放出去,以钱生钱。。”
郁麒年龄最长,当时已有十三岁,是第二个回答的。他沉思片刻,说:“我会在市场调研的基础上选择一条消费受众群体可观的产品线,用这笔钱作为启动资金,购买原材料,加工成商品,再以5%-20%的利润率卖出去。”
郁闻十二岁,处于二人年纪中间。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最后一个才开口:“我想开一家品位独到的书店,自己参与选品,进很多不同种类的书籍,再以书店为基点,发起公益阅读活动,力所能及地帮助一些没有条件读书的人。”
对于郁家的孩子来说,二十万着实只是一个小数目,然而三个孩子并没有轻视,也没有随便挥霍,无论是哪个回答都令周围的大人们倍感欣慰,郁国泽也很高兴。
“祖父,您还没问我呢。”
就在郁国泽打算就此结束“小测”的时候,一个奶声奶气的女孩声响起,是原本在一旁玩解锁游戏的小郁央。
郁国泽心情好,和颜悦色地问:“那么安安预备怎么花这二十万块啊?”
小郁央笑眼弯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等二哥被股市套牢的时候借他五万块,如果有赚的话给我分成,没赚的话得还我利息。然后给大哥五万块,资金入股他的生意,参与分红。最后把剩下的十万块都给哥哥,支持他的书店和公益项目。”
听到这个回答,郁绥惊呆了,郁麒愣住了,郁闻哈哈大笑起来。
同样大笑的还有郁国泽:“我们家果然还是数安安最聪明!”
回想起往事,桌上的长辈们都忍俊不禁。
王屿的嘴角弧度也有了细微的变化,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原来从小就这样。”
郁央光顾着应付长辈们的调侃了,没有注意到。
这时,郁国泽冷不丁说了一句:“要是小闻能像安安一样聪明就好了。”
一时间,全场静默下来。
王屿发现每次一提到郁闻,他的岳母林溪莹都会眼角泛红。这么多年,丧子之痛都没有过去。
郁央的笑容就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了:“今天又不是过年,怎么翻起黑历史来了?祖父,等到大嫂的小孩出生,您不会还要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讲给曾孙辈听吧?”
郁央的姑姑郁秋栾笑着搭话:“就是,我们还是聊些新鲜话题吧。楼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吴楼月接过话茬,大大方方地和长辈们说起了产检的情况。
家宴结束,郁国泽在离席前走过郁央的位置,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一句:“这次去南城,你做不错,这次回来就脚踏实地,多做出点成绩,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好的,祖父。”
郁国泽淡淡地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和人,就不要再花时间打理了。”
对此,郁央的态度却不似之前的乖巧:“祖父,是否无关紧要,我自己有判断和主见,会把握好分寸,就不劳您费心了。”
郁国泽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答复不大满意。
郁央微笑着,无半分改口的意思。
王屿不明就里,心中疑惑。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最后,郁国泽扔下这句话,在儿女的簇拥下离开饭厅。
林溪莹素有饭后散步的习惯,便喊上了郁央和王屿同她一起去后山走走。
此时已入夜,一轮圆月自苍翠的山林中升起,挂在夜幕上,月光皎洁,光辉之下再璀璨的碎星都黯然不为人觉察。
夜风习习,挟裹着白昼的余温,无声地为此起彼伏的蝉鸣伴奏,远处潺潺的流水声隐隐约约传来,点缀着夏日交响乐。
蜿蜒的石板小径一路往上,便是进到山里了。
林溪莹却在这时驻足,突然问:“你祖父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郁央和王屿也跟着脚步一顿。
郁央笑了笑:“就是借机教训我一句罢了,没什么特殊的。”
“你现在有在和什么人联系吗?”
林溪莹出身自江南书香门第,话说总是柔声细语,今天语气却少见地透出严厉。
郊外的夜总是比市中心要凉快的,可今晚也有些闷热,连蝉鸣都像是被蒙在了一面鼓里,仿佛想通过嘶喊挣扎着破鼓而出。
应是有一场雨在等着。
郁央说:“妈,连祖父都没干涉我,您问这么多干什么呢?”
“你真是……”林溪莹秀眉颦蹙,语气半怨半怒,“什么都不跟我和你爸说,主意大得很!”
郁央微笑着:“不是不说,而是不如不说。”
王屿感到意外,同时心情如五味杂陈,他知道郁央此时看上去像是好言好语,实际上却是冷淡疏离。
这样的郁央,他“有幸”在七年前见识过一次。
果然,林溪莹眼角泛起泪光:“要是你哥哥还在就好了,他才不会这样!”
郁央却是不为所动,任由数落了一顿后目送母亲拂袖而去。
待林溪莹走远后,郁央抬头望着那轮圆月,却是话题一转:“王屿,你来过后山吗?”
“没有。”
王屿说的是实话,他独自在郁家度过“考察期”时,可没有出来逛的闲情逸致。
郁央温声说:“那我们随便走走吧,小时候我很爱来后山玩的。”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刚才母女之间的冲突只是闷热夏夜催发的短暂幻觉。
郁央身形娇小,月光却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王屿看了女人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默默踩上了那道细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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