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色的盆底同周遭环境一般,黑到近乎伸手不见五指,有人走过,若是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被绊住脚。
十五分钟前,发着红色明明灭灭的火盆里噼里啪啦地跳着,火舌颤动,时长时短,舔舐着人的指尖,猛地烧住哪个倒霉蛋,沉默寂静的空气中会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接而连连有人哄笑出声。
韩真借着月光和眼前烧到人眼皮有些发烫的火苗,一遍一遍用干净的纸巾擦拭着一个形状为长方形,颜色发着金属光泽的信物。
他神情安静,专注地盯着信物看,每擦过一遍还要再用清水淋一遍,而后再换干净的纸巾重新擦拭。
循环往复,已经数不清这样的行为有多少次了。
身旁守着的小兵从最开始的抓耳挠腮,好奇的要死的心理到习以为常只需要韩真一个冰冷迫人的眼神。
他压着眉锋,一直睁着眨都没眨过的眼睛终于感受到了酸涩,生理性眼泪顺着鼻梁滑落,用俯视的角度去看,会让人觉得他是因为什么而伤心着。
小兵是前一天被韩真亲自点到自己身边随时等候调遣的人员,他从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喽喽变到这一步,也不知道韩真是看上了他哪。
思来想去,可能是天真能干吧,军营里耍心眼子不好好干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像他这样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哪里去找。
而且他正好也仰慕韩真,若韩真真的要他卖命,他也不是不能考虑。
小白花挠了挠脸,困意阵阵涌来,他晃了晃脑袋,尽力摆脱纠缠着自己不放的瞌睡虫。
为了定神,他毅然决然看向了韩真。
韩真依旧在看手里的东西。
虽然韩真不让问,但这好奇心哪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东西?
小兵最擅长异想天空,就着这一块像磁铁般的长方块浮想联翩出来一堆不切实际的事物。
可能是自己都觉得离谱,小兵移开视线在内心骂了自己几句,然后又转回来。
或许这东西是家里人的,人在外打拼,安静的时刻想到家乡和亲人在所难免。
这样的理由再正常不过,小兵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自己的妹妹和父母,透过营帐吹来的风再寒凉也抵不过他燃烧的发红发暖的胸膛。
好奇心自然而然就消失不见。
再一次将这信物拿到手中,沉甸甸的份量里有不争气的儿子,还有寄予厚望的后辈,有让人永远感到有心无力的家族,还有复杂汹涌但无处诉说的感情。
他一个劲儿地对着信物质问,但通通得不到回复。
会是谁?
他回想过往,有的只是恼怒和悲痛,哀愁和漠视,就连动辄力气去想一下,心里都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泛苦水。
他起初将这信物扔到了杂草丛中,觉得眼不见为净,又荒唐地想着那场大火怎么没把那群人全部烧死,后来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寻了回来。
他对着信物质问个不停,又转头询问自己何时才能彻底将家族放下,即使那家族早就毁了个彻底。
放不下,不然也不会在收到这信物时转头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许久。
韩真凝神盯着信物看着,思绪早不知跑去了哪里。
营帐厚重挡风的帘子被人推开,来人的手白净,身子虽然文弱,但是气质极佳。
银色的成套制服穿在身上,论谁看都会下意识想到皇都。
小兵快速瞄了他几眼,心想,不愧是皇家的人。
韩真眼神清明,见来人是那小公子,赶紧站起身行礼,然后备好茶水让人落座。
来人上来就直奔主题,不客套不拖沓:“安娜拉现在缺人,整个皇城都在通缉的犯人藏在这里,掩护黑街的人也在这里,黑街的大本营也在这里,所以不得不动用您了。”
韩真眉毛一皱,面露不满,但什么都不敢说。
他这话说的,搞得自己像什么很厉害的人似的。
“可对黑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
他语气带着试探询问,眼神不真不假。
“不能永远都是这样,05区要是再这么走下去,下场会比04区还惨。皇都里那群人虽然废物,但不至于傻到认不清现实。没能力和
认知不清是两码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身旁跟着的人送上几副画卷随后点了点:“就是他们,重点是她。还有一个人需要注意……她。”
韩真顺着他的手指朝其中一副画卷看去,然后愣了一下。
画卷上的人只有侧脸,背影和神情竟然有点熟悉。
按理说他是没见过的才对。
“如果运气好,是可以有机会看到这个人露出全脸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
说完,他又一个劲儿地安抚韩真,讲他为什么选中韩真,草草说完,一阵风似地来,又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小兵看他们讲话,脑子跟不上,于是放弃。
他想和韩真搭话,但见韩真沉默不语,又果断闭牢了嘴。
几分钟过去,桌旁坐着的人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站起身,对着小兵招招手。
男孩眼睛一亮,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一种韩真浑身都放轻松的感觉,威严少了许多。
“当时跟在我身后,对我报着崇拜的目光的人是你不错,对吧?”
小兵不知道他为什么什么说,缓缓点了点头。
韩真看了他许久,小兵见身前人一直不发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起了头。
然后,他愣了一下。
韩真的目光中竟然有他读不懂的东西。
像是看到了什么讨人喜欢的事物,又像是在希望什么,就仿佛他是开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唯一的绿色植物,因为顽强地生命着,所以感染了路过找水喝的旁人,见到就不免为它加油。
“你叫什么名字?”
韩真问。
小兵眼睛放大了一圈,兴奋道:“陈未。”
“走吧,去那片你最喜欢的住宅区。”
韩真戴上帽子,一手抓住外套,一手推开帘子。
“是那片开着黄花的住宅区?”
陈未脸上的困倦消失了很多,他从营帐里出去,见天已经亮了。
韩真没多说,他看了看远方的路,带着陈未抄了近道。
脚下行走的路发着黄,杂草遍布。
……
开着黄花的树木被人踹了一脚,纷纷洒落许多。
青年不冷不热地看那人一眼,差点把他给吓尿。
像是闻到了危险的气味,小孩收起嬉笑的脸,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青年倚着树,盯着树下一旁看了许久,想,得处理掉才行,不然会抢树木的养分。
她身后,房屋的最深处,藏着照片的地方,也是宋术曾经误打误撞进入的地方,绑着一个人。
抹布塞在嘴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眼泪顺着眼眶滑落,她一夜没有合眼,红血丝绕着眼球,全身上下被麻绳捆缚着,手腕和脖颈被磨红至出血,伤口崩裂,染红了雪白的衣襟,惨不忍睹。
在两人和平交谈至能看见那片黄树时,青年就隐隐有些异样,她脚下速度很快,宋术如果慢了,就会被蛊虫威胁。
她想不明白,但还是跟上了青年。
她见青年神情一直绷着,等到进了房间才稍微放松下来时,刚想开口询问,就被一阵钻心剜骨的疼痛折磨到了晕厥。
再醒来时,就是眼下这副场景。
她眼熟的不行,认出了这里自己曾经来过,扭头看桌子上放置的相框时,东西却没了。
大脑飞速运转,宋术移动着身体,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身前,她一低头,猛地和一只小巧的蛊虫对视。
惊恐从头皮处散发,四肢百骸都在对这玩意儿畏惧,宋术和它能离多远离多远,大脑飞速运转时,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青年知道她想干什么。
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像真的,想到最后,毛骨悚然的感觉更甚。
她本来没把握的,但现在看看青年的反应,那混蛋不就是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吗。
她赌赢了,但是来不及了。
门外,青年倚着树,见拐角处冒出来两个身影,一个身形高大,一个稍微孱弱点,两人慢慢朝这走来,却突然停在途中。
青年被迫收回眼神,将注意力放在树干上。
“怎么不走了?”
陈未挠了挠脸,一边看花,一边问。
韩真没理他,只是盯着手里的信物看。
他抬起头,目及之处大概有不到十户人家。
他看了看周围盛开的正好的树木,气味沁人心鼻,芬香怡人。
信物缝隙中卡着的花瓣枯萎,汁水被挤没,从中心至周围发散着一片黄色。
随便找一户人家拿出搜寻令随便看看就好了,如果什么有用的都找不到,那就彻底将这件事放下,是他们无缘,是持有信物的人没有机会,没有运气。
选择把黄色的花瓣卡在缝隙中费劲儿交给他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地方,最直接最简明的地方,任何人都可以过来摘几片花瓣拿走,所以韩真无法确定持有信物的人是不是在这里待着,如果那人不傻,她也能同样想到。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所以如果她传达的信息正确,那她就在这里。
不对……不能说不是明智的选择,她还蛮聪明的。
受其心理上的折磨,把它当做一件实在不起眼的任务就好。
韩真疲惫的面容抽动了一下,叹了口气,带着人往前走去。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他,即便他跑的再远,还是要让他遇见最不想见的人,最能轻而易举就能折磨到他的事情。
韩真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人肩膀,见拍空了,于是往那片树木看去。
陈未站在一棵树底下,那棵树好像开的最好,被修剪的最好。
韩真看了几眼,找到对应着那棵树木的房屋,叫回陈未,朝青年的位置越走越近。
青年的脸上一直保持着怔愣的神色,眼尾还挂着一丝几近于无的不可置信。
她掩下表情,再次抬头时就像个懵懂无知的困兽,眼尾还是红的。
她朝窗户里看了看,对着逼近于眼前的两人笑了笑,想,可算是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