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到永和宫的时候,朱弘辉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正殿主位上,慧贵妃面色苍白满脸泪痕,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仰头看着他苦苦哀求。地上满是碎瓷和水渍一片狼藉。宫人们低着头噤若寒蝉,努力贴着墙根站着,恨不得自己能变成墙上的挂饰。
见着王太后,朱弘辉起了身:“母后。”
“姑母!”慧贵妃如同溺水的人看见了浮木,转而奔向她求救,“姑母,瑶儿不曾假孕争宠,求姑母救我!”说罢在地上不停用力磕着头。
王太后看了眼身旁的王大伴,后者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娘娘,您仔细自个儿的身子。太后这不是来了吗?您稍安勿躁。”
慧贵妃闻言如死灰般的眼睛里又燃起了几点希翼,听话地退到一旁,无声地抽噎着。
明帝扶了太后落座,冷眼看了一眼慧贵妃:“母后,自听闻慧贵妃有孕后,儿臣大喜,也解了许多因宁妃骤然离世的伤怀。这些时日,儿臣因着她有孕,对她多番怜爱,满心盼着她能诞下第一个皇子或公主。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假孕争宠!”
他说到这里满是愤懑,一张脸涨得通红,紧紧捏着拳头愤恨地看着一旁的慧贵妃。她闻言拼命摇头辩解:“臣妾不曾!臣妾冤枉啊圣上!”
明帝极为厌恶地转过了视线:“亏得朕这些日子将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你已是惠妃,又有王家嫡女的身份和母后护着你,缘何还要做出这般的事情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做皇后?!皇后母仪天下,兼是朕的枕边人!你这般阴毒算计朕,哪儿有半点资格!”
听了明帝的话,慧贵妃几欲昏厥,声声泣血:“圣上,臣妾冤枉!”
明帝面色苍白地晃了晃,捂住自己的心口站不稳地后退了一步。一旁的黄大伴和王大伴赶紧上前扶住他:“圣上,爱惜龙体!”
王太后问王大伴:“可去太医院宣了张院判?”
王大伴躬身道:“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命人去传了话,想着也快要到了。”
王太后对明帝道:“慧贵妃的事情先压一压,等张大人到了再论,你的身体要紧。”她的视线落到一旁跪在地上的一众太医身上,视线一一从周之、施良、王冲等人身上扫过:“还不快来看看圣上如何了?”
官职最高的周之行了一礼,膝行上前握住了明帝的脉搏,片刻后道:“圣上是急怒攻心,加之原本就肝气不舒,这会儿怒冲心脉方才如此。待下官替圣上施针先稳住心脉。”
周之拿出了银针一一扎在明帝双手的穴道上,明帝闭着眼睛靠坐着一动不动,面色依然不好。
张院判终于赶到了永和宫,一看见他慧贵妃便扑了过去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状若疯魔:“张大人,你快告诉圣上,我不曾假孕争宠,我是怀了身孕,是你诊出来的啊!”
张院判跪地同明帝和太后行礼,不敢去看慧贵妃。太后给了王大伴一个眼神,后者过去拉开了她:“娘娘,您别急,别急。”
“今儿个出了点意外,太医院旁的几位大人诊出了慧贵妃没有身孕。”王太后冰冷地看着张院判,“她的身孕是你诊出,此后也是你一直在替她请平安脉。张大人,你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老臣有罪!”张院判颤巍巍地叩首,随即道,“臣从诊出娘娘有孕开始,每日悉心将脉案一一记录在案,不知施大人如何诊出娘娘乃是假孕?”
施良上前行了一礼:“张大人,贵妃娘娘的脉象初诊确实极像喜脉。喜脉有力快速、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但贵妃娘娘的脉象,若诊得久一些,就会发现其有发涩停滞,如探水底细沙,此乃月事不调的症状。
娘娘的脉象如此往复,下官不敢擅专,因此从太医院请了诸位同僚前来会诊。依下官所见,似是用药物强行催出了喜脉的脉象。初时脉象不显,只是此法有违天和,强行压制葵水,时日久了脉象中才会显出月事不调的症状。”
王太后冷淡地看着张院判:“你再诊看看,是否如他们所言。”
张院判叩首应下,闻言心头一松,知晓太后是舍弃了慧贵妃选择保自己。他当下心里有了决断。
他没有看慧贵妃充满希翼和求救的眼神,拿来脉枕枕在她的手腕下,闭上眼睛细心诊脉。
他自然知晓施良说的事情属实。此药头几月催出的脉象同喜脉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强行压制葵水会导致经脉不舒,慢慢地就会显出月事不调的症状来。初时极为轻微,越到后期越明显,待到了七八月便完全压制不住。
他们原本的计划也并非让这个“孩子”足月落地,能拖则拖,拖不过时就布局再用药催出一副骤然早产的戏码,让慧贵妃在生产中血崩而亡。
他作势诊脉良久,猛地收手惊惧地看着慧贵妃。看见张院判的神情慧贵妃心里咯噔一声,见他扭头跪倒在地叩首:“微臣有罪!”
王太后沉声问道:“如何?”
张院判道:“娘娘脉象……诚如施大人所言。微臣死罪!”说罢叩首在地不起。
“你!”慧贵妃骤然站起身,指着张院判怒叱一声,随即身体一晃,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下人们顿时乱做一团。众人将慧贵妃抬去了内寝安置在大床上,张院判跟了进去替她诊治。
此时施良方才施针完毕,将银针一一拔除,朱弘辉也睁开了眼睛。
“是哀家对不住你了。”王太后愧疚地看着明帝,长叹一声,“哀家愧对你,愧对先帝,对慧贵妃教养有失,才让她做出这样的错事来。”
王太后知道失了这一局,却还想保住王洛瑶这枚棋子。
“母后。”明帝劝慰道,“是她自己失了德行,同母后有何干系?”他神色愤恨,“朕恨的是大悲中大喜,却原来只是镜花水月,一切都是她为了自己的利益对朕的欺骗和算计!”
他说着话面色又变得苍白,捂着心口痛苦地紧皱眉头,王太后转头吩咐王大伴:“快请张院判来。”
张院判将慧贵妃交给了旁人,自己匆匆转出来替明帝诊脉。他回的话同周之没有太大区别:“回禀太后,圣上是气怒攻心,心脉不畅。”
“传朕的旨意。”明帝捂着心口,微微喘息着道,“慧贵妃夺去贵妃封号,降为才人!”他看了一眼太后,似是终究顾念慧贵妃是太后的亲侄女,不再提将她打入冷宫之言,“禁足永和宫,非召不得外出!”
王太后回了慈宁宫后,换了一身常服在东暖阁假寐。过不多时王大伴来报:“太后,张太医求见。”
王太后没有睁眼:“让他进来。”
张太医一进暖阁便双膝跪地:“臣有违太后嘱托,请太后降罪!”
“罢了。”太后不疾不徐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你这院判的位置,得让一让了。出了这样的纰漏,总得罚一罚你,才能让旁人服气。”
张太医恭谨道:“臣全凭太后责罚!”
王太后睁开了眼睛:“辉儿身子如何?”
张太医不敢抬头:“圣上每日里服着药膳,每个人体质都有差别,圣上有心悸之状,恐是药膳所致。”
王太后冷冰冰地盯着张太医:“依你之言,旁人没有察觉?”
“回禀太后。”张太医在慧贵妃的事情上已经失了太后的心,此刻尽力替自己圆说,“剑藤极为罕见,知晓其作用的人凤毛麟角。加之药膳中的分量极为轻微,以年计方可有效。如今单从脉象上看,极难察觉。微臣今日替圣上诊脉,不见其曾有拔毒之状。”
王太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情和缓了不少:“辉儿的身体,就有劳张大人了。”
张太医叩首不起。
明帝去了毓德宫。
见明帝面色苍白,顾珂柔赶紧上前搀扶,担忧地看着他:“圣上?”
朱弘辉摆了摆手,示意她回了内殿再说。
顾珂柔扶着他进了内室落座,自己亲手给他奉上了热茶。明帝轻轻握住顾珂柔的手:“朕今日查实了慧贵妃假孕,废了她为才人,禁足永和宫。”
顾珂柔柔声道:“恭贺圣上,暂且除了这块心病。”
王氏和太后没了这个胎儿,就不得不暂缓对他的计谋。毕竟这天下还是姓朱,她自己无法真正坐上那个位置。
“幸得你提醒,没有让施良为朕拔毒。”朱弘辉道,“否则今日在太后面前就露了马脚。”
然而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太后一计不成,必然还有一计。眼下破了局,却不知太后下一步棋落在何处。
不可一味等待下去,趁着慧贵妃这次的事情,他应乘胜追击。
夕阳西下,刘金虎领着的车队赶在京城西城门关闭前入了城。
接到消息的顾林颜早派了心腹在城门处候着,见到车队便领了众人去了他在城西安顿的宅子落脚。
车队特地趁着街上还热闹在市集里绕了几圈,然后停在了一个酒肆门口。安宁戴着帷帽下车进了酒楼却并未停留,在众人掩护下一路穿行至后门,这里早备下了一辆不起眼的青木马车。后街空无一人,安宁匆匆上了车,这才驶去西郊的宅子。
马车径直从侧门进了院子,一直到二门前才停下。车门被打开,安宁一抬头,惊讶地看见大伯母正站在那处,她眼眶一红,眼睛里蓄积起满满的泪水。
苏婉仪伸手握住安宁的手,亲手扶了她下车,护着她往里走:“路上可辛苦?”
安宁摇头。苏婉仪已从信中知道她不能说话:“这边我都已经安顿好。这宅子僻静,四周都是大宅,原是你大伯父同僚们夏日避暑之所。如今时兴去城外的砚山度夏,这边的宅子就都空了下来,主家很少露面,但每个宅子都有人打理,有人气又不嘈杂,各自紧守门户,正适合你暂住。”
安宁进了屋,见正厅里早已有一人候着。苏婉仪对那人道:“有劳施大人多候。这是我娘家的亲侄女儿,在家时误服了药物,好好地孩子如今说不出话来。家里人着急,车马劳顿地送了她入京,想着能不能再寻名医试试。这才劳烦大人。”
来人正是太医院的施良。施良闻言行礼道:“下官定然竭尽所能。”
安宁覆盖着全覆面的面纱,不能窥见她容貌半分。眼下夕阳西沉,侍女们也只在屋角点了盏灯,房间里灯光昏暗,越发看不清她。施良也不好多打量未出阁的姑娘,拿了脉枕放在桌上,用薄纱搭在她的腕间替她诊脉。
片刻后施良收了手,苏婉仪紧张地看着他:“大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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