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盘,国师府。
正房里骤然传来碎瓷的声音,院子里路过的门生们和原本在此随伺的下人们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快步从院子里避了出去,几个呼吸间正房外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屋子里夏满低着头,双手用力的绞着衣角,努力不让眼泪滴落下来。
乃夏心疼的看着女儿,又看了眼勃然大怒的丈夫:“夫君,要不……要不小满的婚事再缓一缓?”
“我不嫁!”撒尔满突然抬起了头,倔强的盯着自己的父亲,“我喜欢撒合辇!这辈子,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混账!”苏喇奔大怒,“你是苏墨的未婚妻!你要做什么,出尔反尔?让我和王也跟着你一起出尔反尔?!你当赐婚是什么?儿戏不成?!”
“不是儿戏是什么?”撒尔满脸上的泪珠大滴大滴的滑落,她抿着嘴,“我早就喜欢撒合辇,我喜欢他!偏偏你要拿我的婚姻大事去做彩头,说什么大比胜利的人可以娶我,王才赐了婚!你问过我喜欢谁吗?你关心过我怎么想吗?”
撒尔满越说越委屈,抬手狠狠的抹了下脸上的泪珠,“谁愿意嫁给苏墨,谁就去嫁好了!反正我今生,非撒合辇不嫁!”
院子外,听说师父在训斥小师妹赶过来的苏墨和撒合辇同时停下了脚步,苏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撒合辇的嘴角慢慢浮现一丝微笑,看了看苏墨,向他行了一礼:“大师兄,对不住了。”
撒合辇推开正房的门,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师父!”他扭头看了撒尔满一眼,深深的磕下了头去,“求师父成全我和小满!”
苏喇奔脸上原本的怒气在看见撒合辇之后慢慢的消失,神情变得有些冷漠,他转身朝外喊了一声:“苏墨,你也进来吧。”
苏墨进了屋子,向着苏喇奔和乃夏行礼:“师父,师娘。”然后便安静的站到一旁,沉默不语。
苏喇奔没有看地上跪着的撒合辇:“你赢得了大比,王上赐婚,算起来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小满也行了成人礼,理应挑个日子让你们成婚,我和你师娘商量,觉得下个月初九日子很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不嫁他!”撒尔满打断了苏喇奔的话,跑到撒合辇身边普通跪下,握住了撒合辇的手,“我要和撒合辇在一起!”
苏墨没有开口,乃夏期待的看着他,苏喇奔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女儿和撒合辇,屋子里诡异的沉默。
撒合辇咬了咬牙,猛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师父!弟子闯下大祸,弟子,弟子早已得了小满的初元,弟子自知罪该万死,只求师父看在弟子和小满一片真心地份上,给弟子一个成全!”
“什么?!”乃夏一声惊呼站了起来,不知所措的看了眼女儿,又看了眼苏墨,最后视线落到了丈夫的身上。
一直沉默的苏墨缓缓转头看向撒合辇,太阳快下山了,屋外金色的夕阳照了进来,让地上跪着的两人影子拉得很长。
还没有掌灯,天边那轮斜阳在燃烧自己最后的辉煌,天地交界处漫天的云彩层层叠叠耀目的金红,屋子里暗了下去,看不清主位上苏喇奔的脸。
“大师兄。”撒合辇转向苏墨的方向,平静的同他对视,“请大师兄成全!”
“撒合辇。”苏喇奔往前俯了俯身体,他的脸从暗影中露了出来,红金色的夕阳映在他的双眸里,就像熊熊燃烧的怒火。他的声音很轻,“我视你如同己出,你恃才自傲,争强好胜是少年心性,人不轻狂枉少年。
你心狠手辣杀了自己的本命兽同霜狼结下契约,看在你尽力保护小满的份上,我也没同你计较,只希望你有改过自新的一天。可惜,你渴望强大,你的德行和你的力量却没有一起增长。你千不该万不该,用伤害小满的方式来得到她。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小满属于了你,木已成舟,我就一定要将她许配给你?!这传承,这国师府,就定要被你收入囊中?!”
听到杀了本命兽之时,撒合辇浑身一震,俯下身去再不敢言语。
苏喇奔往后靠了回去,天边最后的一缕阳光也消逝在了地平线以下,暮色葱茏,屋子里的几人似乎只剩下了几个模糊的剪影。
苏喇奔的声音漠然:“苏墨,小满已非完璧,你是否还愿意娶她?”
黑暗中传来苏墨的声音:“……弟子愿意。”
“爹!”撒尔满愤怒而绝望的大喊了一声,“撒合辇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来人。”苏喇奔的声音很冷,外院的弟子应声而来,远远站在回廊下不敢上前,“把撒合辇带去地牢,让他好好的想清楚。”
“是!”
几个弟子刚刚抓住撒合辇的胳膊,撒尔满站了起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抽出腰间的匕首抵在自己的心口上:“今日你们要是动他一下,我也不活了!”
屋里浮动的黑暗猛地抖了一下,小满手中的匕首被黑雾卷走,当啷一声落到了苏喇奔的面前。他的背后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深沉夜色,庞大的威压充斥着整个屋子,吓得小满跌坐在了地上。
撒合辇不敢动,似乎他一动,就会被那片夜色吞噬。冷汗从他额头冒了出来,顺着鬓角滴落在地。
冰冷的夜风从大敞的门外涌了进来,让人浑身冰冷。鹅毛大雪悄无声息的从天空飘落,顷刻间大地便染上了一层素白。
宇文墨拍了拍肩上的兀离:“就是这里。”
兀离精神一振,聚精会神举起了小小的翅膀,七彩的流光充斥着它的身体将它包围,那光华也将宇文墨笼罩了进去,片刻之后光华消失,宇文墨和兀离也消失,正房里原本一直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的苏墨抬起了头,看向撒合辇被带走的方向。他的肩头,一只身影介于虚实之间的小鸟抖了抖身上的羽毛,似乎十分疲惫的样子,靠着他的脖子蜷缩起了身体陷入了梦乡。
他们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进入了过去的时空,取代了这个时间段的苏墨和兀离。
离城入冬了。
天裕关天机殿。
咔嚓一声轻响,齐司殿回过头,身后只有放置在木桌上的山河盘。原本就残破的山河盘从中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看上去似乎随时都要彻底裂为两半。
天地二气的流动更加混乱,普通人感觉不到,只是觉得今年的气候很怪异。明明还是夏末,突然间就变得如同初冬了一般。
一只山雀似乎觉得天机殿的回廊是个避寒风的好地方,衔了些树枝枯草在转角处搭了个窝,天冷,山雀捕食完毕后也懒得动弹,收了翅膀窝在窝里一动不动,居高临下的看着齐司殿所在的方向。
山河盘啊……
天裕关外的山洞里,一团阴魂蜷缩在山洞的一角,骆河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尽数告知。撒合辇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山河盘?如果是这样,倒值得冒险去闯一闯。
夜藏的幻境中,眼见那大门口的石头妖兽扭动着身体诡异的站了起来,普难陀果断的拖着美玉飞身后退,果然在退出了一定的安全距离后,那妖兽又缓缓的坐了回去,复又变成了雕像的样子。
“既然宇文夏满住在这里,这里理应是幻境的核心。”普难陀席地而坐,看着对面巨大的黑墙。美玉走到普难陀身边坐下:“师兄,你可有什么办法?”
普难陀摇了摇头:“暂时也没有什么法子。”
美玉站起身,在安全范围的边线处来回踱步,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灼华站在门口,看着他噗嗤一笑:“小和尚,你是有什么难事不成?既然来了,为何不敲门?要不是小满凑巧看见了你,你还打算在外面转到什么时候?”
“美玉哥哥!”院子里传来清脆的喊声,美玉抬头,只见小满坐在高出院子的大树树杈上,看着他正在挥手,手里拿着一个纸鸢:“美玉哥哥!”
灼华侧过身:“进来吧。”
美玉应了一声回头,想要叫普难陀一起,然而这一转身,身后哪里还是那条长街?他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条山道上,这条路正是他第一次遇到小满时,深山老屋外的那条小路。
他再回过头,面前黑色的石墙和朱红色的大门也消失了。眼前是一排篱笆的院墙,里面是开阔的院落,院落一隅挖了荷塘,塘边假石错落有致,竹林掩映,各色碎石铺的小路绕过荷塘延伸到石阶下,上去五步台阶是颇有气势的一间庙宇式的建筑,白墙红木飞檐,黑色的鳞瓦错落有致,每一个飞檐下都挂着一串青铜的风铃。
正门外一棵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古槐树,庞大的树冠几乎覆盖了整个院落上空,另有一半伸入了高墙之内,槐树上绑着一个粗绳横木做的秋千,树下随意放着一方矮桌和蒲团。
小满一身红衣,欢喜的从院子里扑了出来,一把抓住了美玉的手:“美玉哥哥你来了!你走了好久,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面前的小满比长街上的小满又小了许多,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半张脸藏在面罩后。此情此景正是他初次和小满相遇时的场景。她不由分说拉着他往里走:“先生刚送了我一个好玩的东西,你也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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