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满这一觉,睡到下晚时分才醒。天色早已漆黑如墨。房间里点着一盏四角绢花灯笼,屋角烧着防烫的黄铜火盆,映得整个屋子里暖意融融。
夏满起了身,摸摸肚子只觉得饥肠辘辘。外间灼华听见响动挑了门帘进屋,拿来了新的棉袍替她穿上,一边穿一边笑着说:“姑娘,外面下雪了呢。”
“下雪了?”夏满睁大了双眼,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呢!当下急急忙忙套好棉衣,掀开门帘就冲了出去。
下雪了。院子里,树枝上,屋顶,到处都积着一层薄薄的白色,天空还有细细碎碎的雪花在安静的飘舞,窗户里流泻出的灯光映在雪地上,说不出的温馨和静谧。
夏满冲到院子里,张开双手仰首看天在原地转圈,冰凉的雪花落到脸上,丝丝缕缕的冷。
宇文墨推开房门,夏满看见他高兴的跑了过去:“先生,下雪了!”
他替她拂掉肩上的雪花,拉着她往侧院走:“嗯,下了一下午了。”
进了厨房,他用火钳拨开了灶膛里的热灰,拨出了泥封的烤鸡。因为她一直睡着没醒,只好将烤鸡埋到了炉膛的热灰里保温。敲掉表层的泥块,芳香的味道顿时充满了整间屋子。夏满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嘟了一声,宇文墨抬头看她,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看着先生耐心的剥泥,怕她烫着,又将鸡肉撕下来吹了吹才送到她嘴边,就和小时候一样。
夏满张开嘴吃了下去,一边美美的吃一边想,先生大概是全天下最温柔的人了吧。
雪越下越大,到了后半夜,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从海野原以北一直到京城,整个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白色。
原本因为调防而露出丝丝紧张气氛的京城,一夜之间,守卫更加森严。
负责京城城防的大将军陆震东突然颁布了宵禁令,入夜之后,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冒着大雪在街上来回巡逻,整齐的脚步声落在人们的心头,一时间风声鹤唳,总觉得心惊肉跳,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雪纷飞中,天机殿里童侍们居住院落的大门被推开,三个人冒着风雪进了院子,走到长廊下方才脱下了身上的风衣,抖掉满身的雪花。听见响动的左文琦走了出来,和骆河,宫九郭磊打了个照面。一阵风吹过,莫名其妙的一股恶寒透体而过,恰逢骆河抬头看向他。
他的神色冰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外面冻了太久的原因,肤色有些发青。左文琦皱了皱眉头:“你们昨夜一宿未归,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意外。难道事情办妥,你们得手了?”
骆河不答,走到左文琦面前,阴冷的看了他良久,方才不阴不阳的哼了一声,绕过他回了自己的屋子。
宫九上前,不客气的用肩膀用力撞了左文琦一下,撞得他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宫九和郭磊扭头看着他,阴森森的笑了笑,也转身各自回房。
三个小人。
左文琦冷哼一声,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宫九这一下撞过来的力道不轻,感觉就像迎面撞上了一块沉重的大石。没成想这小子不声不响中功夫练得这么好。
左文琦正要回房,身侧的门开了,司徒小探出了头来,见是他,冲他招了招手:“左师兄,我正想去寻你。外面雪大,到屋子里来坐坐吧。”
童侍们虽然居住在一个院落里,都是各自一个小屋。房间里的陈设一模一样,一张木床,一个木柜,还有临窗的木桌和木椅。屋子里烧了地龙到也不冷。司徒小迎了左文琦在木椅上坐下:“左师兄,我知你与苏夏满有不能解的过节。如今有人花了钱要找那苏夏满的麻烦,你愿不愿意出手。一举两得?”
“哦,是谁?”
“她的身份,我不便透露。总之,是个尊贵的人。苏夏满冲撞了她,她想要给她点教训。”司徒小道,“我已经寻了陈立清和李超,那妖女虽然刁蛮,身手却是一等一的好,何况身边还一直跟着个人形傀儡。我们要设计将那傀儡调虎离山,然后再请左师兄想法子给她下药。然后嘛……”司徒小不怀好意的笑了几声,“自然是任由我们为所欲为了。”
司徒小笑了几声追问道,“如何,左师兄,你可愿做这一举两得的事情?”
天亮之后,雪停了。整个世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推开窗,入目是一片雪白。夏满哇了一声,冲进松软的雪地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仰面看天,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玳瑁傻乎乎的跟在她身后,傀儡重,双脚深深的陷埋在了积雪中。夏满翻身爬起来,拿了雪球去掷她,一边掷一边大喊让玳瑁还手。小玳瑁弯腰在雪地里学着夏满一顿搓,片刻后举起一个足有磨盘大小的雪球朝着她扔了过去。
夏满灵活的避过,那雪球发出可怕的破空声撞击到院墙上,一声闷响后砸了个粉碎,那足有半尺厚的院墙似乎在这一砸之下跟着抖了一抖。
夏满觉得十分有趣,大喊:“玳瑁,再做个更大的!”
小玳瑁听话的搓出一个更大更结实的雪球,双手高举过头,那雪球竟然比她小小的身子还大,宇文墨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莫名其妙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无奈的出声阻止:“玳瑁,放下!”
可惜他说的晚了一步,可怕的雪球发出恐怖的呼啸声砸向夏满,夏满再度灵活避过,笑嘻嘻的扑向宇文墨,那雪球砸中了院墙上的飞檐,三尺见方的围墙和飞檐随着雪球不见了踪影。
宇文墨无可奈何的低头看着哈哈大笑的小丫头:“你是打算把这里拆了不成?”
夏满扭头看了看那被砸坏的飞檐:“坏的不严重,让金老头修一下就好了嘛。”
他不敢让她再继续在这里呆着,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她和玳瑁接着玩雪球,真把家给拆了,牵着她去前院用早膳。青黛熬了鱼肉粥,温补滋养,正好给小丫头补补,祛祛冬日的寒气。
夏满坐下刚净了手,金老头就慢悠悠的走了进来,递上了一个拜帖。
那拜帖是少见的大红色,上面还缠着玫红的同心结花纹。夏满好奇的探头去看,被宇文墨伸手按在座位上,指了指灼华端来的鱼肉粥和青叶小菜:“趁热吃。”
“先生,我们买个门房吧。”夏满道,“金老头从来不说话,来了什么人都不知道。”
他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打开拜帖好看的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
来的居然是官媒的媒婆。
宇文墨扭头看了正低头喝粥的夏满一眼。小姑娘正垂了眼小口小口的喝着粥,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一小片阴影。
小姑娘年纪虽小,受过严格训练的举止却十分得体优雅。只是,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虽然大辽十二岁就可议亲……这些人雪亮的眼光发现小满是不是也太早了点?!
一瞬间胸口竟然像是被塞进一团浸了油的棉花。他想推了说不见,却鬼使神差的对金老头说了声:“请人进来。”
他倒要看看,是哪家这么有眼光。
少顷,一个身穿绣着团花纹的婆婆被金老头引着进了院子,还未见人,先闻其声:“苏先生,给您道喜了!”
夏满好奇的抬眼往外看,宇文墨用指尖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夏满隐约觉得现在的先生十分不可亲,就像是竖起了獠牙的巨兽。虽然不知道原因,小姑娘依旧乖巧的垂了眼睛,专心致志的喝着面前的鱼肉粥,只是暗地里那耳朵却高高的竖了起来。
“哦?”宇文墨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媒婆,“何喜之有?”
媒婆抿唇一笑,她生了一张富态的团团脸,看着就十分讨喜,这一笑更是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之一,宇文墨却不为所动,冷眼看人,缭绕在他周遭的气息,比外面的雪地还冷。
媒婆心里嘀咕这先生好生刻板,脸上笑容却不减:“先生,有道是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木不成林。这人啊,也讲个成双成对,方才合和美满不是?奴家夫姓张,人都称我一声张媒婆,是西坊的官媒。今儿个,是受人所托,上您府上说媒来了!”
媒婆?!夏满咽下嘴里的一大口粥,黑眼睛滴溜溜在张媒婆身上打量个不停。脸上刻着我很好奇四个大字。宇文墨回首看了她一眼:“吃完了?吃完了就随灼华回后院,默写三十篇符文。”
三十篇符文?!夏满一声哀嚎,往日里先生一天最多也就让她默写十篇,今儿个怎么三十篇?她想说什么,看看先生那堪称冷冽的表情和眼神,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无比委屈的应了声是,跳下桌子怏怏往后院走。
等到夏满的身影从前院消失,宇文墨方才开口:“舍妹年纪还小,暂时尚不想考虑婚嫁之事……”
“苏姑娘?!”媒婆愕然的看着宇文墨,半晌回过神来,噗嗤一笑,“哎哟我的先生!你可是弄错了!苏姑娘虽然是天仙一样的人儿,但她年纪还小不是?这托我上门的,是有意将他家如花似玉的姑娘许配给您呢!”
宇文墨一怔,先前心中的不愉飞到了九霄云外,转而哭笑不得:“您上门,是替我说媒?”
“可不是嘛。”媒婆见宇文墨眉宇间的冰冷消失不见,心中一喜,连道:“您一表人才,年少有成,现如今这么大的家业却少一个主事的女主人。再说了,您是男子,您就是再亲,很多事情也替代不了女人的存在。苏姑娘年纪渐大,古话说长嫂如母,您娶妻,日后有个贴心嫂子说说知心话,苏姑娘也有人照顾了不是?”
媒婆顿了顿,“何况这姑娘您也是熟悉的,论容貌虽说不上倾国倾城,那也是一等一的好,性格温婉,行事大气……”
“不必了。”宇文墨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开口打断了媒婆的话,“苏某已有婚约在身,您的好意,苏某无福消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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