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满是鞭炮的硝烟味，喜乐似乎吹错了调子，像刺耳的哭声。
江玉成被人粗暴地拽下轿子，还没站稳便被纸片糊了脸，他抓下来一看，外圆内方，居然是一枚红色纸钱，连忙甩掉。
但马上有更多砸到他身上。
红纸钱像一场雨，铺天盖地飘落下来，落到地面铺开血一般的红，两个小厮举着大红魂帆站定在高大门庭前，扬起笑脸看向江玉成。
太诡异了。
江玉成惶然后退：“这是哪？”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两双冷硬的手架起他，把他拖进大门，门里是一条直通厅堂的路，两侧站满了人，上百人站在这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都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喜庆笑容，格外大的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江玉成。
一直到被送进厅堂里，被注视的感觉都挥之不去。
厅堂里装点着大红丝缎，囍字贴满了门窗，主位的长桌上摆着龙凤囍烛，而在两根蜡烛之间，却立着两个牌位。
左边那个已经有些老旧，上面【严系舟】三个字已经氧化变淡了，右边那个却簇新地刻着【江玉成】！
江玉成骇然，他剧烈挣扎起来，禁锢着他的手却无法被撼动分毫。
厅堂里除了他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站在主位旁的司仪，另一个人身着喜服，眉目俊秀，没有表情时显得凌厉慑人，但看见江玉成时，便融冰化雪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那笑容和裴暄一模一样。
江玉成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已经被架到了男人对面，司仪高声唱道：
“绾结阴阳成连理，搅破清浊会浮沉。苔生履迹已百年，今开窅冥续鸳谱。
“二位新郎转身，拜天地！永生永世兮，灵魄相依！”
一段红绸绑在江玉成手上，一头连着他，一头牵在红衣男人手中，不管他怎么抵抗，他的头还是被一点点按了下去。
“拜高堂！精血相容兮，皓首同心！”
江玉成试图大喊，甚至试图求饶，但不论他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有浓重的铁锈味在口腔里滋生。
“佳侣对拜！生死同穴兮，千秋万古！乘此良宵，重开棺木，乘此良宵，归于其墓！
“礼——成——”
随着这一声落下，堂外骤然响起浩大的恸哭声，包括司仪在内的上百人齐声哭嚎，丧乐在耳边炸响，层叠的声浪打得江玉成一个踉跄，禁锢着他的人已经消失了，可他仍觉得无法呼吸。
红衣男人站在原地，黑褐色的血液染红眼球，从眼眶里满溢出来，温和地笑着，张开嘴说了一句什么。
江玉成听不见，但看懂了。
他说的是：别怕，我在这里。
有什么漆黑的东西从四面包围上来，坚硬、平滑，江玉成的后脑勺磕到了它，发出一声闷响。
面前的黑色遮蔽了最后一点光线，咔哒一声，发出木料嵌合的声音。
他了悟。
哦，是棺材啊。
再睁开眼时还是一片黑色，江玉成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没有出来。
但是马上他就感受到了柔软的床铺，暖和的被子，还有抱着他、散发着温暖气息的裴暄。
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一看，才凌晨五点。
有关梦的记忆飞速消退，江玉成扣上手机时已经不记得梦见了什么，但那种蚀骨的恐惧还留在身体里，让他微微发着抖。
裴暄迷迷糊糊感觉到动静，把他往怀里搂紧了点，安抚地顺顺后背。
江玉成往下蹭了蹭，贴上裴暄的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才慢慢平复过来，不知不觉间又睡着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肩膀上有点疼。
毕业典礼这天，裴暄特地请了一天假来旁观。
学士服和白衬衫是他头一晚亲手熨好的，江玉成穿上显得特别挺拔，发型今早也特地打理过，拍照和录像都特别上镜。
裴暄看自家的毕业生，哪个角度都特别好看，拍照的手没停过，等典礼结束才发现胳膊都举酸了。
班级毕业照早拍过了，学生们都散开来找地方自行合影。
江玉成一路小跑过来，扎进裴暄怀里，快速地抱了他一下，然后分开：“我等下要和室友们拍照合影，你要是……”
“没事。”裴暄非常善解人意，“我帮你们拍照。”
江玉成深为感动：“明天给你做大餐！”
裴暄从善如流：“好，我给你打下手。”
室友三个人都是直男，江玉成从没敢透露过自己的性取向，这会儿介绍裴暄，也只说是辅导毕设的学长，友情帮他们拍照。
裴暄看一眼江玉成，眉头微动。
室友们连声盛赞学长美德。
裴暄本校保研的，和自己的室友也拍过纪念照，听着他们讨论怎么拍，还提了几个有纪念意义的地点。
最开始他们还放不开，竖着剪刀手站得笔直，裴暄指导了几次动作，就慢慢放开了，还上短视频网站搜索拍照姿势，把裴暄也拉进来合影。
一路走下去，照片越拍越好，姿势也越来越怪。
裴暄看着拧成一团的四个人，黑了脸：“这是什么东西？”
“好像不是这样的。”魏宏抽出一只手挠挠脸，又看了眼手机，“不对不对，重新来。”
七条打结的胳膊终于解散开，江玉成热出一身汗，拎着前襟透气，趁他们还在研究姿势怎么摆，悄悄凑到裴暄身边：“累了吗？”
“还好。”裴暄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头发，眉尖微皱，“你呢？”
“我也还好，就是太热了。”江玉成顿了顿，小声说，“等下咱们去吃沙冰吧？”
“咱们？谁们？”
江玉成不明所以：“我和你啊。”
裴暄凉凉地睨他一眼：“你和谁？”
江玉成腹诽他小心眼，鼓了鼓脸颊：“我和我亲爱的男朋友，裴暄先生。”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裴暄翘起嘴角，瞥见那边已经摸出门道，提醒说，“去吧，还有最后两个地方。”
拍完照已经快下午两点，五个人站在宣传牌前，饿得肚子咕咕叫，陈宇翻着团购软件，提议说：“我看这附近有一家火锅评价很好，不如我们一起……”
身后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众人齐齐回头。
叮……
几颗生锈的螺丝滚落在地，两米高的宣传牌失去支撑，直直地朝他们压下来。
“快躲开！”
宣传牌重重地砸在地上，好在躲得及时，没人被砸到，只有离得近的陈宇和林嘉禾被迸溅的玻璃碎片划破了脚踝。
江玉成第一时间被裴暄护在了身后，没亲眼看见，但还是被声响吓得白了脸色。
可能是没睡好的原因，他最近对声音有点过分敏感。
马上有老师赶过来，问了事情经过，又查看了他们的伤势，伤口不算深，但血流了很多：“保险起见还是去一趟医院吧，不知道有没有玻璃碎渣留在伤口里，要是没清理干净会很麻烦。”
林嘉禾直呼倒霉。
饭是吃不成了，老师带两个伤患去医院，魏宏也和江玉成道别去找自己朋友。
江玉成的心跳还没有缓过来。
裴暄覆上他捂着胸口的手，安抚地顺了顺：“没事了，只是一点皮外伤，很快就好了。”
“嗯。”
裴暄有意揭过刚才的意外：“去吃沙冰？”
江玉成摇头，他感觉身上莫名发冷，不太想吃冰的了：“去吃点暖和的吧，火锅怎么样？”
裴暄眼神落了落，点头说好。
温暖的火锅和温暖的裴暄驱散了意外造成的阴影，江玉成在问过林嘉禾二人，确认他们没有大碍后，几个人互相抱怨一句水逆，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接下来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樊晨终于要返校了。
这人明明是实习生，却天天忙得看不见太阳，一连好几天连轴转，连毕业典礼都请假了，晚几天才有空回来。
也不知道正式员工会忙成什么样。
其实也没必要回来，手续江玉成都可以帮她跑，但她非不干，说人这辈子就大学毕业一次，怎么也要来点仪式感，要裴暄作陪。
大小姐：把你男朋友也叫上，让我见见！
这人多少有点口无遮拦，江玉成怕她把自己暗恋时干的糗事抖出来，果断否决：他太忙了，没空见你。
樊晨一眼看出是托词，大骂他不够朋友，江玉成屏蔽消息，当没看见。
自从典礼结束，江玉成没有再做噩梦，这几天每天醒来都神清气爽，学习效率都高了不少，就算有手机在旁边，也无法撼动他求学的心。
他把这事说给裴暄听，裴暄分析说是他之前处在毕业的环境里，虽然没有面临实质性的困难，但还是有心理压力。
毕业典礼顺利结束，心态改变，就不做噩梦了。
江玉成深以为然。
但生活就是这样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可能是老天存心不想让江玉成上岸，这两天他又有了一个新的困扰。
晚上裴暄在还好，白天只有江玉成一个人时，他总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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