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重而压抑的宫殿里,身着暗白色朴素宫装的女子跪坐案前,她抬手点燃香炉里的塔香,盖上鎏金的兽首,一举一动都符合着最严苛的礼仪,带着天生的尊贵和优雅,显示着她大世家的出生。
“你真的想好了?”
“是。”
身着浅红色华丽宫装的年轻女子跪坐在她的身后,紧紧咬着牙,仿佛这一个字就用尽了她的力气。
“知道的越多,距离死亡就越近,何况这涉及到埋藏了数十年的禁忌。”点香的女子不紧不慢,说出的话却像是魔鬼的诱惑,“你一旦知道,或许他就不会给你活下去的机会,你会成为第四个……清妃,你真的不后悔?”
“我、我不后悔!”沈红梦喘着粗气,她猛地抬起头来,神色里甚至带上了几分疯狂,“我要知道!我不能至死都做一个糊涂鬼!我要知道,他、他……”
“好吧。”静妃并不关心沈红梦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背对着沈红梦,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得逞的浅笑,眼中是更甚的疯狂,前三个她的算计都失败了,没关系,还有第四个!周见昌,我有一生一世,能与你纠缠不休!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静妃眼中露出了几分追忆的神色来,“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她是真正的惊才绝艳之人,难得还有一副宁折不弯的风骨,没有人会不被她吸引。”
“陛下曾对她升起过一些妄想,可是这世间怎么会有人能配得上她呢?连陛下都为之自惭形愧,到她死去都不敢开口啊。”静妃带了几分自嘲,她轻轻一笑,“陛下为她的死哀恸不已,所以他收集她的旧物睹物思人,也收集……和她相像的人。”
“你、你说什么?”沈红梦看不见背对着她的静妃脸上的微笑,她也不在乎,莫大的恐惧和绝望让她分不出半分心力来,她拼命摇着头,声音颤抖,“不、不可能的!陛下他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
“她们也是这么认为的。”静妃不以为意,她转过身,神色温柔如水,她抬起手来安抚地搭在她的肩上,口中的话语却毫不留情,“你是不是觉得陛下审美独特?想一想吧,皇后、贵妃,还有其他受过陛下宠爱之人,是不是都很美?”
“陛下的审美很正常,他宠爱并非美人的你,只是因为你像她而已!
“你的封号为什么是‘清’?他与你闺房笑言时,是不是只叫你‘阿清’?你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他诏书上的‘清风明月、不染尘埃’?何等牵强!
“醒一醒吧!他只是在自欺欺人,想象着心上人毫无保留地爱他,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臆想罢了!
“你再回忆一番,皇后等人第一次见到你时是不是面露讶异?是不是从不叫你行礼?是不是对你这个低位的嫔妃友好而客气?你有没有想过,凭什么?”
沈红梦再也保持不住仪态,她跌坐在地,发簪被她摇乱,她的面色是没有半点生气的惨白,静妃一针见血地指出之前被她着意忽略的所有的细节,她再也不能告诉自己,陛下爱她。
沈红梦从来都不是蠢人,这一切在这半年里早有预兆,可是她不敢深究,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陛下是爱她的,哪怕这爱像是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让她日日夜夜惶恐不安。
沈红梦本该知道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的潜意识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可是,谁让她爱上他了呢?爱情是占有、是冲动、是不可控制,爱情让她迫不及待地寻求回应,让她不愿再浑浑噩噩地苟且偷生,所以明知道危险,她还是来探寻真相。
如今,当一切揭开,曾经的所有都真相大白,沈红梦再不能自欺欺人下去,她大口地喘息着,仿佛一条濒死的鱼,在案板上徒劳地挣扎。
“你应当已经猜到了,你并非第一位清妃。”静妃却并不关心沈红梦的狼狈,只是温柔又清浅地讲了下去,“第一位是来自西域的舞女。”
静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温婉娇柔,那位舞女骄傲又明媚。那日,她有幸为陛下献舞,却不愿着我们中原流行的妆容,而是大方地露出了圆润的杏眼,高挺的鼻梁。所有人都以为她不能激起半分浪花,可是,陛下却将她揽入了怀中,再也不肯松开。
“一个舞女,何等低贱的出生,陛下却一再为她破例,**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短短三月,昭仪,昭容,直至迅速封妃。那时候,陛下的眼里看不见其他任何一个人,皇后因她被禁足,贵妃因她被罚跪,其他人等更是战战兢兢,匍匐在她的脚下,不敢抬头。
“我们以为陛下这次是动了真心,显然,那位封号‘清’的舞女也相信这一点,她也付出了自己的真心,将陛下看作是自己心上的伴侣,而非掌握后宫女人生死的帝王。所以,她不肯接受丈夫三妻四妾的设定,开始大胆地排除异己。
“可是,谁能想到,皇帝喜爱的,只是她与那人相似的容颜呢?”
静妃似哀似叹,对于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她已不知该投入什么样的情绪:“那位可不是什么困于后院的小女生,更不会争风吃醋,半点容不得人,她温润如玉彬彬有礼,舞女的嚣张跋扈又哪里能有半分她的影子?
“如此,陛下很快就厌倦了,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冷落却也不再专宠舞女一人。舞女却早已交出了一颗真心,于是她迫害一切敢于和她抢夺陛下的女人,有如疯魔,最终被陛下厌弃,打入了冷宫。
“舞女那个烈性子,怎么能忍耐得了被心上人如此的对待?进入冷宫的当晚,她就自尽了。”
垂眸看着跌在地上渐渐没了什么动静的沈红梦,静妃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恶意的笑容,她的声音却依旧那么温柔:“你知道那位冷宫的、疯癫的无眼女人是谁吗?”
沈红梦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静妃愉悦一笑:“那是第二位‘清’妃。”
“你知道她的眼睛是怎么没的吗?”静妃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缕春风拂过,“因为她的眉眼,与那人太像了。”
“她是皇后的婢女,曾在病中未施脂粉,在皇后宫中的角落与陛下偶遇,因眉眼入了陛下的眼,由是一年盛宠;可也因为她的眉眼,陛下将之打入冷宫之际,命人剜去了她的双眼,直言她不配用那双眼去看世界。
“婢女与舞女不同。她见惯了深宫的尔虞我诈,倒是没有陷入陛下的一腔深情里,可是亦是因其见惯了后宫阴私,她的手段令人防不甚防。
“她独宠的那一年,后宫中表面看起来十分和谐,私下里却极度压抑,别说新孕的嫔妃们,就是已经立住的皇子皇女和受过陛下几分垂怜的低位嫔妃,也多或死或废,不知凡几。”
静妃的声音稍显低沉,显然,那段日夜惶恐不安的黑暗的时光让她也心有余悸:“后来是皇后、贵妃、淑妃,还有包括本宫在内的几个姐妹联手,才将事情捅到了陛下面前,有陛下插手,终于查清了那些阴私算计。
“也就是那时候,我们几位老人才知道,陛下心里一直有人,相貌不同于凡俗的‘清’妃,不过是个替身。”
静妃露出了个带着些自嘲的笑:“陛下说,‘婢子恶毒,怎敢以眉目肖似!’于是在将之投入冷宫之前,他下令剜去了她的双眼。”
言罢,静妃停了片刻,似乎在平复这第二位“清”妃带给她的冲击。片刻后,她再次开口:“第三位‘清’妃是最无辜、最不幸的一个了,不同于前两位本就有攀龙附凤之意,第三位可以说是陛下强行带回的民女。”
“她是商家女,甚至早早定了婚事,可仅仅是带着帏帽进了一趟茶楼,就被陛下看上了。”静妃露出一个似嘲似讽的笑,“据说,仅仅看到她的背影,陛下就一见倾心,茶饭不思,辗转反侧。”
“可她的性子太弱了,身形、气质都有几分肖似那位,可是性格半点都不像,连装都装不出来。胆小懦弱,到后来陛下甚至都不许她开口说话!”
静妃轻叹:“她的家人倒是胆大。穷人乍富,眼皮子又浅,不过一位女儿进了宫,竟敢在外以皇帝老丈人自居,欺男霸女,收受贿赂,甚至害人性命强抢人/妻,终被朝臣一封奏折弹劾到皇帝的案上。”
“皇帝本就对性格软弱扶不起来的商家女有几分厌倦,得知其父所作所为,看她半分都不能约束家人,彻底失望,降了她的位份,下旨申斥,商家女就此失宠,最终郁郁而终。”
……
三位“清”妃,每一位的人生都在短暂的绚烂后以悲剧收场。
沈红梦伏在地上,蜷成一团,绝望累加之下,她的眼底只剩一片死寂,她只觉得满心疲惫,连呼吸都提不起力气来了。
作为第四位“清”妃,诚然她既不张扬跋扈,也不狠毒害人,家人也不给她掣肘,但她却不知死活地执意探寻曾经被掩埋的禁忌。
沈红梦是个聪明人,无数旧事如今看来都理所应当了,包括……当年意气风发的皇帝为何会在登基之初就被之前一直倾力辅佐他的左膀右臂联手限制了权力。
沈红梦苦笑,该说他自作自受吗?对扶他登基的功臣生了那般龌龊的心思,甚至可能还想折断其羽翼,将之困到宫中仰人鼻息。或许他只是暗中谋划,可当年那人翻云覆雨硬生生扭转一切困局,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一个稚嫩的、刚刚登基的年轻皇帝的心思呢?
何况,另一位功臣还是那人的义弟啊。
如果仅仅是作为皇帝心爱之人替身的存在,这种秘密不会要人性命;可是去做那位的替身,那位令皇帝觊觎不成反被人压制至今的存在,皇帝又怎么肯叫人知道自己曾经的失败呢?
或许,还会祸及家人。
这一刻,被爱情冲昏的头脑终于清晰明澈,沈红梦将目光转向静妃,看着静妃脸上已不再掩饰的恶意。她微微苦笑,静妃怀了什么心思她也能想到一二,静妃算计着让她知道真相无法回头,但若非静妃的算计让她最终清醒,沉浸在皇帝爱情的陷进里的她也将继续一意孤行自我蒙蔽。
沈红梦低头苦笑,曾经的她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被迫参与算计皇帝。可拒绝静妃必死无疑,与之合作尚能有一线生机,她已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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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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