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山还是跪着，地板油得发亮，倒映出他模糊的瘦削身形。
他刚刚按过卖身契的手印，右手拇指粘了红泥，正在左手里偷偷搓。
一个仆人从内屋抱出了一个匣子，把契纸放了进去，盒子里满满扑扑，安山心里叹感，这太尉府果真鼎盛之极了。
管家老爷坐在太师椅上，端起杯啜了口茶，说道：“咱们太尉府，是一顶一的尊贵，咱们小少爷，也是要平步青云的人，能做他的陪读，是你的福分。”
安山不知如何反馈，磕头就对了，心里却纳闷，听说这高门显贵的公子，都是幼年启蒙，生怕落后别人半分，书童都是从小养起，知书识礼，日后可做半个心腹；以太尉之官职，一人之下而已，怎的半路买起来书童了？
管家继续说：“夫人说，你对答还不错，你可不要辜负了她的器重。你祖上也是读过书的，记得正身惜德，留心当差。主子安生了，咱们奴才才能安生。”
安山又磕头。
他从财房领了银子，跟着小厮往外走，顾府的丧假比较仁慈，足有十天，够打点一切。
正想着，领路的小厮一把攀上了他的肩膀，压得他一个趔趄。
小厮道：“哎，安贤弟，以后您就是跟着小少爷混得人了，咱们日后可都仰仗您了！”
安山哪见过这个，忙挤出一个笑说，“兄长见外了，都是为主人做事，哪有什么不同。”
小厮道：“咱们是凡间土，您不一样了，您是这云中雀儿了。”
安山正想分辨，听到前院突然喊了起来，一声一声，此起彼伏，从这院传到那院，“少爷回府！”
小厮忙肃整仪容，带着安山快步往偏门走去。
在这迷宫似的地方走了半天，可算看到了依稀来时的景，绕过一座假山，谁知刚绕过去，就看一群人乌泱乌泱地过来，中间簇拥着一个人，正是早前看见的纵马少年。
安生这才得以细细地看他，一身戎装，外边披着枣红锦缎披风，头发高高束成发髻，头戴宝珠发冠，十五六岁模样，怀里搂着一个娇怯怯的小娘子。
众人拦的拦，劝的劝，他却一往无前地只管走，害得大家像蜜蜂一样，嗡嗡围着他转，却没一个人敢上去叮。
管家急慌慌跑来，一见这阵势，也不顾什么面子，当即捶胸顿足，表演起歇斯底里的忠贞老臣形象。
他作势就要瘫倒，幸亏安生和小厮冲上去扶住了，只得捶着胸口说：“少爷，少爷啊……这女子，入不得太尉府啊……”
说着，腿脚软着就往地上坐，小厮和安生被他坠得也蹲了下去，只听管家低声在二人耳边说：“去请夫人。”
“啊？”二人一愣。
少年拿出长鞭，毫无退意：“都他妈让开，谁想死？”
只听一声鞭响，众人惊呼一声，再看，那个一声白衣的少年，脸上出现了一条醒目的血痕，管家被他护在怀里，安然无恙。
众人：少年好血性！
安生：……老杂毛，拽我的手臂像铁钳一样……
顾云霏：什么东西……
以前他一掏出鞭子就没人挡道儿了，这人脑子有病吧。
“这谁呀？”他高声问。
众人纷纷摇头。
只听一个清莹的女声：“这是我给你请的书童。”
众人一看，纷纷施礼：“问夫人安。”
顾云霏他娘一撇嘴：“我还没问你呢，这谁啊？？”
顾云霏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人，干脆地说：“子休的姐姐，子休死了，我得照顾她。”
顾夫人挑眉，眼睛将那小女子上下扫了一圈，问：“小女子，我问你，你姓甚名谁，年芳几许，是否婚配？”
那女子四下环望，并不开口，只是泪水莹莹。
顾夫人：“怎么？不方便说？不好说？”
顾云霏说：“母亲，能否先请她回偏房休息？容儿子细细跟您禀报。”
庭院中的桂花树叶沙沙作响，芳香四溢，安山左看右看，儿子和母亲，看谁犟的过谁，终于，顾夫人开口：“香林，带这位姑娘去偏殿，顾云霏，你来。”
看来还是儿子更犟。
众人终于敢挪动，怀里的管家也终于哼哼唧唧，强撑着要站起来，安山的双手都被他钳麻了，二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只听夫人说：“安山，你受委屈了，支五两银子去看伤，别留下什么疤痕吧。”
看着夫人的背影，安山心道：我爱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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