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恩的本意是想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毕竟俩人是相隔不超过二十厘米的同桌。但显然隔壁这位对这层关系并不在意,甚至将台阶兀自往上修了好几米,以至于她想下去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跳。
继“他还挺保守”的感叹后,又多了一条——
此人如此小肚鸡肠!
朝恩闷头写卷子。听见俩人谈话内容的鹤小天,十分好心地找张新佑借了支笔,扭过头来道:“讷,给……”
他看着朝恩在题目上勾勾画画,字迹相当清晰,一点也不像是没墨水。
发出一声不理解的疑问: “不是有墨吗?”
这是最后一节晚自习,有的人心早已飞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但教室里还是比较安静。
虽然没到达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的地步,但这一句音量不低的话,只要旁边人不是聋子就一定能听见。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以为没墨了,甩了两下又能写了。”
鹤小天“噢”了一声,好心地问:“那你还要吗?”
朝恩:“不要了,谢谢。”
直到放学,朝恩的脸色都跟便秘了一样难看。以至于铃声一响,她嗖得抓起早就收好的书包,撒丫子往外狂奔。
杨思娜收着笔袋扭头一看,人没影了 ,匆匆忙忙往装好书包,跟在她屁股后面追。
“你今天怎么跑这么快?”杨思娜终于在篮球场追到人,拉着她书包带喘着粗气问:“你家有事?”
朝恩摇摇头:“赶公交。”
“你不用挤公交,我拉你回去。”杨思娜得意得翘起尾巴:“我有小电瓶了,下午没说是想给你个惊喜,以后你都不用挤公交啦。”
这还真是个惊喜。
然而,当她坐上杨思娜的后座,车子像火箭发射一样冲出三米远后紧急刹车,立马恍然——
这其实是个惊吓。
“你真的会骑吗?”朝恩揉着脑门问。
杨思娜:“我当然会骑!我中午就是自己骑来的。”
“你确定?”朝恩不放心地又问:“那刚刚……是怎么回事?”
“它性格有点暴躁,可能我还没完全驯服它。”杨思娜说。
“……”朝恩:“你是不是没载过人?”
“不是啊,我刚刚不就拉着你走了这么远吗。”
“……”
杨思娜想了想,“要不你来?”
朝恩沉默了一瞬。
远处乌泱泱的人群接二连三挤上绿色公交,车内闷热窒息得像沙丁鱼罐头。
光看着,就犹如身临其境般闻到了那股脚臭腋臭外加汗臭杂糅在一起,堪比毒气的味道。
“我不会骑。”朝恩收回视线说:“你开慢一点。”
“好,我慢慢开!”
车子又扭扭捏捏地上路了,说是蛇形走位也不为过,好在杨思娜很快掌握了技巧,走在平路上也算稳当,结果下坡的时候拙劣的车技就露馅了。
朝恩不停提醒:“慢点!慢点!”
“知道了我——”
“砰——”
白色大电驴和粉色小绵羊来了个亲密接吻。
追尾的不是别人,正是和杨思娜本来就不对付的男仔头。
“你故意的是吧?”张新佑恼羞成怒。
“怎么就成我故意的了?”杨思娜委屈得不行,“我后脑勺又没长眼睛。”
“你突然停什么停。”
“我在减速……”杨思娜顿时有些心虚,“我刚学会。”
张新佑一副“我真服了你”的表情,“不会骑你骑个屁!”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杨思娜的眼睛红了。
张新佑双手叉腰:“我从会讲话开始,说话就这么难听。”
“那个……”朝恩忍不住打断她们:“能不能看一下我?”
两个人像是才反应过来,目光刷刷往下投去。
朝恩脸亲吻着大地,双手撑在两侧,一条腿弯曲蜷在地面,另一条腿高高挂在后座。
杨思娜本来快哭了,看见她这个姿势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到一半又赶紧捂住嘴,愧疚不已:“对不起……”
“没事。”朝恩吐了口嘴里的沙子,试图撑着起来,然而挂在后座的左腿完全使不上劲儿,她叹了口气:“帮我把腿弄下来再吵好吗?”
朝恩瘦,身上没二两肉,但这个姿势让两人不知道从何下手。
朝恩出主意:“你们架我胳膊把我架起来,我自己挪腿。”
两人吭哧吭哧开始扶人。
张新佑这边是抬起来了,可那边还贴在地面。她一肚子火:“你能不能使点劲儿!”
杨思娜也冒火:“我使劲儿了!”
张新佑皱着眉头:“你把你告状的劲儿拿出一半来都能背着她绕城跑三圈。”
杨思娜松开手:“我都说了你英语课换座不是我告的状。”
“行。”张新佑也松开了手,冷笑道:“傻逼告的。”
朝恩的脸再次和大地来了个耳鬓摩斯,在俩人喋喋不休的争吵声中,一点一点往前面爬。
虽然姿势是丑了点,但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然而刚像毛毛虫一样拱了两下,就听见张新佑大喊了声:“喻淮桉——!”
朝恩一阵窒息。
这次是眼皮主动和大地亲密。
张新佑继续喊:“快过来帮忙,你同桌摔了。”
朝恩内心嚷了句“别”,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又听见杨思娜说:“她脚动不了,只能你把她抱起来。”
抱……起来?
或许是看见朝恩额头贴上了地面,喻淮桉楞了一楞,杨思娜立马改了措词,“哦不,是架!架起来!你把手穿过她胳肢窝,搂着她从背后……”
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干脆闭了嘴。
喻淮桉垂眸看了一会儿,问杨思娜:“除了脚还有地方伤到了吗?”
“不知道啊,”杨思娜当起传声话筒,转头问朝恩,“你还有哪个地方伤到了?”
朝恩闭着眼睛干巴巴吐出两个字:“没有。”
她说话的时候,披散开来的头发跟着肩膀颤了颤,脸依旧深埋着,跟粘在地上没两样。
任谁看都像是装死。
“其实我可以自己……话说到一半,她被人跟拎猫咪似的提起来。
俩人隔得很近,几乎是紧贴,气息席卷而来,钻入鼻息,朝恩甚至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也像是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直到他松手,朝恩的呼吸才重新变得松弛。
朝恩:“谢谢。”
“扭到没?”喻淮桉看向她脚。
朝恩点点头。
坡下的小诊所没有关门,但医生已经回家休息了,只留下一个捡药打针的阿姨。
“没有明显的肿胀和畸形,应该只是扭得比较严重,不是脱臼。”阿姨看完拿了瓶喷雾给她,“回去要冷敷,没有冰块的话去隔壁买两根雪糕。”
“要是明天起来还痛得厉害就上医院拍片。”
杨思娜连忙跑到隔壁买了一口袋雪糕。
张新佑看了眼手机时间,杨思娜对她说:“你载一下朝恩,我技术不行怕又摔倒。”
张新佑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你技术不好。”
“我——”杨思娜忍气吞声:“拜托帮个忙嘛。”
“我后座不拉别人。”张新佑看向喻淮桉,“你载一下她。”
坐在椅子上的朝恩像只被人踢来踢去的皮球,她呆呆地望着对面掉了漆的药材柜。
“行。”喻淮桉说着往外走,“你们把她扶出来,我去骑车。”
朝恩回过神。
他怎么没拒绝?
距离晚自习结束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放学*潮过后,嬉闹嘈杂的下坡路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几个吊车尾在路上稀稀拉拉地走着。
朝恩在杨思娜的帮助下坐上了喻淮桉的后座,他的车通体全白色,座椅确实很宽,两人之间空出的间隙能再塞进一个人。
“你可以抓后面。”喻淮桉调了下后视镜后踢开脚架。
朝恩“嗯”一声,“我坐好了。”
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兜来转去还是坐上了他的车,朝恩难免想到那天中午。
其实婉拒的原因不仅仅是俩人没那么熟,更多的是因为那句话是他沉默很久后才问出来的。
朝恩不喜欢勉强别人,也不觉得他欠她什么。
一路迎着夜风下坡,骑行过一小段因施工而铺满碎石子的洼路,经过石板桥向左拐弯,便进入相对宽敞的和平路,视野瞬间变得开阔明亮起来。
朝恩坐在靠后的位置,背脊绷得僵直,呼啸而过的风声像一层无形的遮挡物,阻隔了车与外界的距离。
不是无声,却又显得安静。
路过十字路口时,她终于开口:“不是故意拿你凳子。”
声音淹没在嘈杂风声中,喻淮桉听得并不清晰,他微侧了侧头,语气散漫:“你说什么?”
朝恩楞了一下,拔高音量:“我说……”
“滴滴滴——”
杨思娜骑着电瓶赶上来,“还疼吗?”
朝恩把话咽了回去,提醒她,“别看我看路。”
杨思娜连忙回头,“那我先走了,在前面等你们。”
这时朝恩才恍然,喻淮桉的车堪比乌龟,比杨思娜的速度还慢。
“你刚刚想说什么?”喻淮桉看了眼后视镜问。
或许是犹豫很久的开口被突然打断,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朝恩忽然就不想说了。
她瞥向一旁,街景在匀速倒流:“在炸串店那里停就可以了。”
喻淮桉没有再问。
原以为最后一段路就这样安安静静度过了,却没想到快到家楼下时,一个捡瓶子的老人突然从垃圾箱背后蹿出来。
随着“刺啦”一声紧急刹车,惯性使人往前猛扑。
拾荒老人倒是没事,扭头看了一眼他们,慌里慌张地拖着蛇皮口袋横穿马路,快速逃离现场。
喻淮桉问:“撞到没?”
朝恩摇头:“没有。”
“脚呢?”
“也没有。”
夜色浓稠,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不期而遇撞上,朝恩抿了抿嘴,看向别处,然后听见他说:
“那你还要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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