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去!”少年猛地提高了声音,大概是动作太急,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进沾在颈间的湿发里。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戾气淡了些,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家里的人。”
沈惜钰愣住了。她不明白,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不愿让人知道?流血多了会死人的,她从小听医者说过无数次。
可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的样子,她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他渗血的伤口上,那抹红实在太刺眼,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赶紧又移开视线,落在自己的衣袖上。
她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那盒子是母亲亲手绣的,上面绣着一朵粉色的桃花,是她平日里装伤药的——母亲总怕她走路不稳磕着碰着,让她随身带着。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两步,蹲下身,将锦盒放在膝上,慢慢打开。里面是些白色的药粉,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我、我不会喊人的,”
她仰起脸,看着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雨后初晴时的光,“但这个药能止血,是我娘给我备的,很管用。我帮你敷上,好不好?”
少年盯着她看了半晌,目光像带着钩子,一寸寸扫过她过分苍白的小脸,扫过她紧抿的、带着点倔强的唇,扫过她那双因为害怕而微微泛红的眼角,最终落在她那双干净得毫无杂质的眼睛上。
那眼睛里没有算计,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担忧,像一汪清泉,映得他心头莫名一颤。
不知过了多久,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得到应允,沈惜钰松了口气,指尖都有些发软。可真要动手时,她又犯了难。他的衣服被血黏在了伤口上,硬掀的话,肯定会很疼吧?
她看了看少年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那片深色的血迹,小脸皱成一团,像只犯了愁的小兽。
“我……我得把衣服掀开一点点,才能上药。”她小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请求的意味。
少年依旧没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算是默许。
沈惜钰深吸一口气,伸出微微发颤的小手。指尖刚触碰到他的衣料,就被那冰凉的湿意惊得缩了缩——四月的雨本就带着寒意,湿衣服贴在身上,想必更冷。
她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尽量不去看那刺目的红,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沾血的衣袍掀开一角。
伤口比她想象的更深,皮肉外翻着,还能看到里面隐约的红肉,看得她胃里又是一阵翻腾,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颤抖着手,从锦盒里捻起一点药粉,轻轻地撒上去。
“嘶——”
药粉碰到伤口,少年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
沈惜钰吓得手一顿,药粉撒在了外面。她抬头看他,只见他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得更快了,嘴唇咬得泛白,连下颌线都绷得紧紧的。
她心里一紧,忽然想起母亲头疼难忍的时候,总会紧紧攥着父亲的手,仿佛那样就能减轻些痛苦。
她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左臂轻轻递了过去,月白的衣袖衬得那截胳膊细瘦伶仃,能清晰地看到底下的筋骨。
“你如果疼……那你就攥着我胳膊吧。”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怯意,却很认真。
少年一愣,猛地转过头,看向她递过来的胳膊。那胳膊太细了,像一折就断的芦苇,他怎么可能真的去攥?
他杀人无数,手上沾过的血比她见过的水都多,粗粝的指腹上甚至还留着常年握剑的茧子,若是真攥下去,定会弄疼她。
可下一秒,沈惜钰见他不动,以为他不好意思,又把胳膊往前送了送,还不忘仰起脸叮嘱一句:“轻点!我怕疼。”
她的睫毛很长,沾了点水汽,像两把小扇子,轻轻扇动着,眼底的认真让他心头莫名一软。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认真的小脸上,看着她明明自己也吓得眼圈发红,手都在抖,却还努力想帮他分担痛苦的样子,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他一下,那点因疼痛和警惕而起的戾气,竟奇异地消散了些。
他终究没去碰她的胳膊,只是将垂在身侧的右手死死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隐隐有些发抖。
沈惜钰见他不接,也不勉强,低下头继续敷药。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尽量避开伤口最深处,可药粉碰到破损的皮肉,还是激起了更剧烈的疼痛。
她能感觉到少年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敷药的动作更快了些,只想赶紧弄完,让他少受点疼。
敷完药粉,她又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那是青月早上刚给她换的,绣着兰草,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她想帮他按住伤口,让药粉快点生效。
可帕子刚碰到皮肤,就被瞬间渗出的血染红了,那抹刺目的红再次冲击着她的视线,让她头晕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你怎么了?”少年察觉到她的异样,沙哑地问,语气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没事,”沈惜钰赶紧伸出手,扶住旁边一块不算光滑的假山石,闭了闭眼,努力稳住身形,“就是……有点晕血。”
她从小就这样,见不得太多血腥,哪怕是自己换药时看到一点血,都会头晕。
少年看着她苍白如纸的小脸,看着她额上渗出的细密冷汗,看着她强撑着不肯倒下的样子,忽然沉默了。
他见过太多人的面孔,谄媚的、恐惧的、贪婪的,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张脸——明明弱得像风中的柳絮,却偏要学着别人撑伞,明明自己都怕得发抖,却还想着给别人递暖。
沈惜钰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那阵眩晕感过去了些。她睁开眼,将染了血的帕子叠了叠,重新按在他的伤口上,又解下自己腰间的玉带。
那带子是上好的软绸做的,月白色,上面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纹,是母亲去年给她做的,还算结实。“我帮你系上吧,能按住伤口,让药粉别掉出来。”
她站起身,绕到他身后,笨拙地用玉带将伤口缠好。她的动作很轻,怕弄疼他,可毕竟没做过这样的事,带子系得歪歪扭扭,打了个不太牢固的结。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满头大汗,脸色比刚才还要白,连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她绕回他面前,又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递给他。那是她刚才从廊下的小几上拿来的,原本想在这儿慢慢吃。“这个给你,是桂花糕,填肚子的。”
她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水缸,“那里有水,是干净的。”
少年看着她递过来的油纸包,又看了看她。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几缕,沾在颊边,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落了星辰。
她就站在那里,明明是柔弱无依的样子,却让他觉得,周遭的寒意似乎都淡了些。
京城里谁人不知永宁侯府的嫡长女沈惜钰?生来便是个美人胚子,眉眼精致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可惜自幼体弱,常年汤药不离口,是京中闻名的“病西施”。
多少人叹她可惜,说这样的容貌,偏配了副经不起风的身子。可此刻在他眼里,这副病弱的模样,却比京中任何娇妍的贵女都要夺目。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柔和了些。
沈惜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犹豫了一下,小手攥了攥衣角——母亲说过,不能随便告诉陌生人名字。
可看着他探究的目光,她又觉得,不告诉他似乎不太好。她想了想,仰起脸,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我不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嗯……我的小字是安安,你叫我安安就好。”
“安安……”少年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像是含了颗糖,微微发甜。
他抬起眼,看向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偏执,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想知道她的全名,想知道她更多的事,想把这个名字牢牢记住,刻进骨子里。
沈惜钰没察觉到他眼底的异样,只是好奇地歪了歪头,像只好奇的小鹿:“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了片刻,漆黑的瞳孔里情绪翻涌,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不能告诉她,至少现在不能。他的名字,此刻带着太多的危险和血腥,不能沾染到她身上。
沈惜钰见他不说,也不追问,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那我先走啦,你……你自己小心点。”
她说着,又看了看他的伤口,犹豫了一下,“要是还疼得厉害……”
“走吧。”少年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冷淡,甚至带着点催促。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留下些什么,会忍不住想把她牢牢护在身边。
沈惜钰“哦”了一声,也不恼,转身慢慢往外走。她走得很慢,步子有些虚浮,显然刚才那阵眩晕还没完全过去。
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对着少年挥了挥手,像在跟寻常朋友道别,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少年看着她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假山后,才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那条系得歪歪扭扭的玉带。
月白色的软绸上,银线绣的缠枝莲纹精致细腻,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淡香。他又看了看手里的油纸包,油纸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却挡不住里面桂花糕的甜香。
他拆开油纸,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软糯的糕点在舌尖化开,带着清甜的桂花香,那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似乎连腹部的剧痛都减轻了几分。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腰间的玉带,指腹摩挲着上面精致的绣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稀世珍宝。
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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