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站在门口,目光在她握着茶碗的手指上顿了顿。那手指纤细、苍白,指甲修剪得圆润,透着淡淡的粉色。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天,也是这样一双小手,颤抖着为他敷药,将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过来,声音细若蚊蚋:“你如果疼……那你就攥着我胳膊吧。”
“影?”沈惜钰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头看他,眼神清澈,带着点疑惑。
影猛地回神,迅速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奴才失态。”
沈惜钰没追问,只是轻声道:“院里的情况你大致也清楚了。我身子弱,不爱出门,平日里多在屋里看书、练字,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
“奴才的职责是护卫小姐,不敢嫌麻烦。”影的声音依旧平淡。
沈惜钰指尖轻轻点着榻沿,忽然抬眼看向他:“看你的模样,比我大些吧?今年多大了?”
影身形微顿,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垂着眼,低声道:“回小姐,二十。”
“二十……”沈惜钰喃喃重复着,眼里泛起一点笑意,像落了星光,“比我大七岁呢。总叫你‘影’,倒显得生分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始终紧绷的侧脸上,忽然轻声提议:“不如我叫你‘影哥哥’吧?”
“影哥哥”三个字落在耳里,像三颗裹着蜜的石子,猝不及防砸进晏修心底。他浑身一震,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五年前那个雨天,他没敢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如今以“影”的身份蛰伏在她身边,本以为早已将心绪藏得密不透风,却被这声带着稚气的“影哥哥”搅得方寸大乱。
他是当朝二皇子晏修,是在刀光剑影里舔血的人,是双手沾满戾气的“疯批”,怎配得上这样干净柔软的称呼?
可心底那点疯狂滋长的渴望,却在这一刻破土而出——他想让她这样叫他,想让这声“影哥哥”,只属于他一个人。
“小姐……”他声音微哑,想拒绝,却在对上她清澈的目光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沈惜钰见他不语,以为他是拘谨,便笑得更柔了些:“怎么?不喜欢吗?”
“……不敢。”晏修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他能做的,只有顺从。
“那就这么定了。”沈惜钰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眉眼弯起,眼尾的绯红愈发动人,“影哥哥。”
这一声唤得轻软,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却让晏修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他垂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喉结滚动:“……奴才在。”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像是有人在争执。青月皱起眉:“怎么回事?我去看看。”
她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怀里抱着一堆长短不一的木料:“青月姐姐!木工房的张师傅让我先把修匾额的料子送来,他随后就到!”
沈惜钰闻言,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廊顶的匾额,若有所思。哪有刚说要修,就立刻送料子来的道理?
影的脸色却微不可查地变了。他刚才看得分明,那匾额的承重木栓已经被磨得只剩一丝,此刻若有人在匾额上方稍作动作,或是一阵强风,都可能让它瞬间坠落——而软榻上的沈惜钰,根本来不及躲闪。
“让开!”影忽然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厉。
青月和那小厮都被他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影猛地拽到一边。几乎就在同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廊顶的匾额突然断裂,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地朝着软榻的方向砸落!
“小姐!”青月尖叫出声,吓得面无人色。
沈惜钰也愣住了。她病体虚弱,反应本就慢,此刻只觉得那沉重的匾额带着巨大的阴影压下来,心口一窒,竟忘了躲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影动了。
他的身影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几乎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站在门口的人已经挡在了软榻前。他抬起右臂,看似随意地向上一托,正好托在匾额的边缘。
“砰!”
一声闷响,厚重的紫檀木匾额被稳稳地托在他臂弯里。他的手臂甚至没怎么晃动,仿佛托着的不是几十斤重的木头,而是一片羽毛。
整个汀兰苑瞬间陷入死寂,只有青月和春桃压抑的抽气声。
影缓缓将匾额放到地上,动作依旧沉稳。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捡起了一片落叶。
“小姐有没有吓着。”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调子,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沈惜钰坐在软榻上,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看着眼前这个玄衣男子,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里面依旧没有情绪,却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像深潭底下涌动的暗流。
沈惜钰愣愣的摇了摇头,青月这才回过神来,冲过去扶着沈惜钰的胳膊,声音发颤:“小姐!您没事吧?吓死奴婢了!这、这分明是有人故意的!”
春桃也跑过来,指着那小厮:“是不是你搞的鬼?刚送来料子,匾额就掉了!”
那小厮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是张师傅让我来的!”
影没理会他们的争执,只是目光扫过匾额断裂处,那里果然有一枚细小的银针,显然是有人用它来撬动榫卯,又故意留下一丝承重,等着某个时机让它“意外”坠落。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狠戾,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沈惜钰轻轻拍了拍青月的手,示意她冷静,然后看向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多谢你,影哥哥。”
那句“影哥哥”自然地从唇边溢出,带着劫后余生的轻颤。
晏修的身体几不可闻地僵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这是奴才的本分。”
“查。”沈惜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把木工房的张师傅叫来,问问这匾额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月立刻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影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阳光落在他玄色的衣料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汀兰苑的丫鬟们看着他,眼神里早已没了最初的轻视,只剩下敬畏和好奇——这个叫影的暗卫,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惜钰看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攥紧了衣角。她忽然觉得,父亲请来的这枚“影子”,或许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而他那句平淡的“奴才影,见过小姐”,落在这刚刚平息的风波里,竟像是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廊下的风还在吹,带着兰草的清香。影微微侧过身,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软榻上的少女,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重新隐入廊柱的阴影里。
五年了。
他终于再次站到了她身边。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哪怕是化作真正的影子,也要护她一世周全。而那句“影哥哥”,将是他潜伏生涯里,唯一的光,也是唯一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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