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茶楼博弈

翌日,天空灰蒙蒙下起了小雨,宋挽月因私事向裴玄告了假,专程穿着前日从兰衣坊买的衣裳,乔装打扮之后,再度登门拜访。

撑着油纸伞,店门外人头攒动,气温逐渐回暖,店内正在处理最后一批春衣,准备上夏日新款。

店内,前来选购的顾客摩肩擦踵,来来往往的伙计忙得脚不沾地。

许是长相出众,她刚一进门,前日招待过她的小厮就眼尖地迎了上来,微微躬身,神色谄媚。

“公子又来了?今日小店刚上了批新衣,要不我帮您介绍介绍?”

察觉到周遭人注视的目光,她抬手将小厮招呼到角落。

“我今日不是来购衣,而是来还债。前日,顾小姐慷慨赠了我一身衣裳,可祁某受之有愧,不知她今日是否在店,我好将银钱还上。”

听闻此话,小厮连连推拒,“祁公子,这可使不得啊!且不说掌柜的没在店内,即便是在,这送出去的衣服,也没有收回头钱的道理。”

见小厮一脸为难,宋挽月又从衣服里掏出些碎银,“也不单是为了还债,主要还是想再见顾小姐一面。当日在此地受辱,幸得顾小姐解围,才保全祁某的脸面。如此,祁某想亲口向其道谢,不知伙计你能否行个方便,待她来,将这封信亲手交于她手。”

瞧着宋挽月殷切的眼神,小厮心下了然,“既然祁公子一片赤诚,小的便帮你这个忙。信笺和钱银我可以代为转交,可小姐会否赴约,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那是自然,”说罢,宋挽月将东西一并交给了他,“多谢,我且等你的消息。”

离开兰衣坊,宋挽月径直来到离此地两条街的茗润轩等待。

茗润轩是上京城鼎鼎有名的茶楼,平日多有文人骚客光顾,一楼设有散座,正中伫立着戏台,每日有说书人打板,逢年过节亦会请戏班子表演。

二楼为雅间,茶桌正对着楼下,视野开阔,雅间由屏风和帘络隔挡,私密性良好。

宋挽月在二楼定了间雅间,正对着戏台,刚温好的龙井氤氲着热气,清新淡雅的香气混杂着雨后的腥甜令人心旷神怡。

据她对顾思柳的了解,她每周会下至上京各家店铺巡查下账目,应当在申正二刻到达兰衣坊。

倘若她看到信后即刻赴约的话,最晚也会在酉初三刻到达。

从雅间朝下望去,身着素色长衫的说书人正打着板眉飞色舞的评说,今日讲的是江湖侠客血洗上京只为替父寻仇的故事。台下三两茶客聚精会神地听着,手里拿着折扇,神色随着**跌宕起伏,时不时欢呼或唏嘘。

宋挽月手指在杯沿打转,全然被吸引了过去,凝神细闻,秀眉不自觉拧起。

“传说,这南阳城有一座云青山,山中驻扎着顶级杀手组织,名曰苍澜阁。阁内有位女杀手,代号月渊,曾是南阳县县主,从小锦衣玉食,身份高贵。”

“在新朝初建之际,县主一家含恨蒙冤,以前朝逆党之名被官兵屠杀殆尽。大火之中,县主死遁苟且,只身逃离南阳,被苍澜阁收养。整整十年,她涅磐重生,以新朝第一杀手的身份横空出世,手执短刃,名声大噪,霸行江湖,无人敢惹。”

“南阳地处优越,依山傍水,为新朝经营通商的重要枢纽,为了替父寻仇,县衙被尽数屠戮,城门被封,道路被毁,繁华热闹的南阳逐渐变成了一座孤城。”

“为剿清逆贼,新朝当即派镇国大将军携十万大军前往,务必要屠杀月渊,夺回城池。”

“不料,月渊志不在此,听闻此事,连夜带着人离开南阳,直奔上京而去。无人阻隔,禁军不足为惧,她深夜杀进龙鸾殿,取了那新帝的性命……”

听即至此,台下一阵唏嘘。

“老话头,你编也编得像样点!这皇朝禁卫森严,莫说是大活人,即便是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吧!

“就是!你这是哪朝哪代的故事?我看过那么多话本子,可从未听过像这般没头没尾的!”

“哎?这贵女抄家的故事我还真听过,三年前的宋府不就是吗?”

“哎呦!这可不兴提啊!我听说这宋府众人是因犯了通敌叛国的大罪畏罪自戕的?怎么又跟抄家扯上关系了?”

“……”

听到台下茶客的议论,宋挽月眸色渐冷。

乱世中,是她父亲手执长剑率领边境众将士守卫了国都,好让上京城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如今一招被冤,功勋悉数作废,到头来,只落下个通敌叛国的烙印。

如若可以,她倒真想同那话本子中的月渊一般,将当年残害将军府的众人悉数斩于剑下。

守着昏庸残暴的国君,倒不如揭竿四起。倘若忠臣最终只得用血泪祭剑,倒不如一开始就做个投身乡野的乡民,兴许还能保全一家人的性命。

酉初二刻,顾思柳姗姗来迟,她身穿淡青色绫罗绮云裙,头戴面纱,身后跟着一扎着双髻的丫鬟,步履匆匆地入内。

随着伙计的指引,她缓缓迈上木阶,云丝竹纹绣鞋沾了一层水渍,将鞋身的绣样衬得一深一浅。

掀开厚重的帘络,暖烛透过朱红色屏风将她净白的小脸衬得像饮了酒一般。素色银钗上蝴蝶扑朔着翅膀,滑顺青丝间荡漾着杏花的清香。

“祁公子,好久不见。”双手叠放在身前,顾思柳微微屈膝。

宋挽月颔首应和,瞥了眼她身后的丫鬟,顾思柳会意,连忙抬手招呼她退下。

提起裙摆,顾思柳优雅落座,宋挽月抬手帮她斟了杯热茶,便见她从袖筒中掏出信笺,墨眸忽得蒙了层水雾。

“祁公子……你认识既明?”

她双手不住颤抖,晦涩的眼底涌了丝希冀。

“我的确认识宋家长子宋昭煜,敢问顾小姐同他是什么关系?”

“我……”犹豫搅动着手指,顾思柳眼神飘忽,“祁公子,我见你跟既明长得如此相像,应该不止是相识那么简单吧?”

她细细打量着宋挽月的脸,心中有疑,但此前未曾听说宋府有除了既明之外的男儿,故而出言试探。

“的确如此,但倘若顾小姐不能如实回答,也别怪祁某不能坦诚相告。”宋挽月抬手,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杯中分明是口感清冽的茶香,可不知为何,她竟然品出了一丝苦涩。

“祁公子……”肩膀蓦地下沉,顾思柳垂眸微叹,“您有话不妨直说。祁公子找我来,应当不是为了查问我同既明的关系吧?”

她是个聪明人,她清楚宋挽月既然几番周折托人递了信,就自然对这些有所了解。

听顾思柳直言将话挑明,宋挽月垂眸轻哼,她不知晓她这张脸对这位大小姐究竟有多大吸引力,每次抬眸,都能撞入她眷恋的眼神。

“顾小姐,我昨日在醉红楼门前看到你了,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那,跟前日横死的花娘是否相识。”

没成想宋挽月是为了映红而来,顾思柳眸光暗下,“只是路过罢了,祁公子现下是以何身份在查问我?”

视线在她湿润的面颊游离,宋挽月指尖摩挲着杯口,“是吗?可我昨日可见您哭了?怎么,醉红楼被封,勾起了您的伤心事?”

用手背揩了揩眼尾的湿润,顾思柳忽地站起,“我自小便有泪失禁的毛病,只要风吹,就容易落泪。我原想祁公子找我来是为了既明的事,没想到居然是为了个同我毫不相干的人。既是如此,那顾某便先行离开了,今日还有店铺账目没查,怕是不便陪祁公子闲聊品茗。”

“顾小姐!”瓷杯砸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宋挽月抬眸凝着她侧脸,“我知道你在往生殿为宋昭煜供了个牌位,我倒是从未听说,顾小姐何时变成了宋公子的遗孀。”

听闻此话,顾思柳身子猛地颤动,“这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只见她脸色煞白,眼中尽是惊诧,贝齿紧咬着下唇,连站立都有些不稳。

“别怕,顾小姐,我不会害你。”宋挽月起身,轻拍她肩膀,“我只想知道,你今日为何去醉红楼,只要你如实告知,我定帮你保守这秘密。”

看着顾思柳骇然的表情,宋挽月便知她赌对了。

顾思柳果真认识映红,且与她有着别样的羁绊。

“祁公子,”像是妥协,顾思柳双肩垂下,“我可以告诉你,但劳烦你帮我保守秘密。”

她已不必去探问祁月同宋既明的关系,倘若她在往生殿供奉牌位之事传出,整个宋家都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再度斟了杯茶,宋挽月递给了她,“放心,我定守口如瓶。顾小姐,我说了,我对你乃至宋氏,都无任何敌意。”

不清楚顾家背景,她无法将真实身份告知,真正的宋挽月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她是祁月,也只能是祁月。

望进那双同宋既明五六分相似的脸,顾思柳逐渐卸下心防。

她重新坐回茶桌,清润龙井入喉,青葱般的玉指珍视地将腰间香囊解下,望着上面成对的鸳鸯,眸中再度蒙上了一层水雾。

“这件事,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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