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中

滚烫的热气挟着风吹在许岁宁的脸上,踩着柏油路,茂密繁杂的绿冠投下移动的阴凉版图。

江市的夏天无疑是高温的。

许岁宁找到一家甜品店。

甜品店的店长看许岁宁小小瘦瘦一个,还有些犹豫,倒是没想到干起活来利落迅速,学的也快。

许岁宁上一世为了不麻烦姑姑,一到休假日就出去打零工,去过奶茶店、超市、饭店…虽然加起来时间不长。

酷暑没有让她有丝毫退却,每天六点起来背会单词七点半准时出门坐公交到甜品店,中午许岁宁要么是提前带好饭要么是从隔壁店买个泡面。

店里人手并不多,如果有人休假她会一个人抵三个。

八月底的热浪让空气都变成了波纹。

今天是许岁宁最后一天上班。

店里冷气开的很足,许岁宁有些体寒带了件冲锋衣。

棕色的帽子压着遮住她半张脸,长发利落扎成一个低丸子。

店门口传来声音。

“我怎么感觉暑假就只有三天,哦不!一天。这也过的太快了吧。一睁眼就开学了。”

“我还没缓过来。”

“要缓多久你才满足啊?”

一群男生勾肩搭背互相打趣。

许岁宁将手擦干净。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里面只有一个女生,披散着头发,穿着价值不菲的白色连衣裙,她抬头打量了一圈店里,似是没想到会来这里。

点完单后,周念宜看着对面那个男生,语气娇娇的开口说:“阿煜,你等会要去哪呀。“

男生慵懒的靠着椅子,长腿随意交叠着搭在脚架上,碎发垂落遮住一点眼尾,指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在手机上划着,屏幕光映在他微抬的下颚线,微微偏着头不说话,浑身透着一股没睡醒的傲感。

张挺见谢煜没搭理周念宜,连忙笑着回:“等会煜哥可能回家睡觉,他昨晚通宵了,现在困得很。”

周念宜握着拳,自己好不容易叫他朋友带上自己和他一起玩,甚至还好声好气和他说话,结果一直这样爱搭不理。

一次还好次次都这样,自己也是受人瞩目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脾气瞬间爆发:

“谢煜你有毛病吧!我都这样了你在傲个什么劲?”

周念宜看着他,等他做出反应。

结果他就和没听见一样头也不抬一下。

旁边几个男生你看我我看你,一度有些不敢说什么。

周念宜气的快要爆炸了,自己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对待,狠狠踹了一脚椅子头也不回跑出去了。

“煜哥,这……”李然看看门外,又回头看看谢煜,额角冒了点汗。

谢煜头也没抬:“你带她过来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空气都冷了几分。

李然赶紧点头又摇头:“煜哥,她追着我问了好几天,说想跟我们一起玩,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在场的人更安静了,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许岁宁端着餐盘过来,俯身将甜品和饮料放在桌上:“请慢用。”

男孩这才将手机收了起来。

众人见谢煜没什么别的反应,似是对这件事不打算追究,便又在一旁继续说笑着。

谁也不敢惹这位哥。

*

甜品店有些偏僻,旁边的店都关门了路边也没有几个行人。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场大雨,许岁宁皱着眉看向时钟,刚好十点。

幸好带了件冲锋衣,许岁宁看店里没客人,打扫准备关门。

一切收拾好已经十点半,雨还是未见小。

许岁宁已经披上冲锋衣准备冲,计划好最佳路线,只要冲个五百米就能以最小损失到公交站。

转头看发现一个高个少年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雨落。

宽肩把黑色短袖撑出利落的线条,侧脸隐秘在幽深的黑暗中,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像被拉长的暗调画。

谢煜讨厌下雨天,自己全身都会被弄湿。

注意到旁边有个女孩,侧头看着她的冲锋衣。

没做多想,嗓音清冽道:“两千,你的衣服给我。”语气没什么起伏,像在要一杯水一样随意。

夏天的雨让空气变的湿闷,风裹着飘飘洒洒的雨水吹过许岁宁两边碎发。

许岁宁将两边碎发别过耳后,缩在冲锋衣里有些费力地抬头看着他:“你要拿来挡雨?”

覆在额头的齐刘海被淅沥的雨丝打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黏在一起,却丝毫不显难堪。

那双清澈如潭的大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像蒙着一层薄冰,一旁路灯的光浅浅洒在许岁宁的侧脸上,更衬得她那张冷脸精致又疏离。

谢煜莫名想起邻居养的流浪猫。

弱小,可怜。

“嗯。”

幸好提前预支工资买了部智能手机,许岁宁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收款码。

有钱不赚王八蛋。

谢煜没有犹豫,直接转了两千。

许岁宁一看钱到账一句废话也没有,迅速将冲锋衣递给他,收好手机,头也不回转身向雨里冲去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许岁宁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才三千多,加上这笔,学费书杂费生活费都有着落了。

还是银行卡里的钱能让自己踏实。

*

“你叫许岁宁是吧?”应琪琪打量着面前的女孩,瘦巴巴的,剪着齐刘海。起初她从爸妈口中听到“乡下亲戚家的女儿”,还以为是又黑又土的村姑,没想到居然长着一张清秀的脸,心里顿时多了几分不爽。

但转念一想,这女生不过是乡下来的,空有皮囊也没什么用。她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怜悯样:“啊,我听我爸妈提到过你。”

许燕和邻居家那对夫妻相处不错,经常互相帮衬。怕许岁宁刚到陌生环境不适应,知道应琪琪和她同岁同校后,便拜托应家让两个孩子结伴上学。

应琪琪早上在大人面前还温和笑着应好,一副懂事的样子,转身到了许岁宁面前,那点耐心就没了。

许岁宁看着附近穿着校服的学生,还有些恍惚——没想到真的能回到高一,能有机会重新来过。

她抬头看着有些刺眼的天空,举起手让阳光穿梭在手缝中,金灿的暖阳洒在洁白的手指上。刺眼的光让她微眯着眼,有了几分真实感。

应琪琪看许岁宁不理自己,只顾着抬头看天,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主动搭话已经够给面子了,这乡下丫头居然敢摆架子?

她眼珠转了转,故意说:“呀,我突然想起我有东西忘记拿了,你先去学校吧,我等会追上你。”心里却暗笑:我倒要看看,没了我你怎么能找得到学校。

许岁宁看应琪琪耍着小把戏,不想说一句话。

这条路她走了三年。

公交车刚停稳,少女低头扶着门框下车,攥紧书包带坚定目视前方。

一中校门两旁以深灰和深红石材为基,两尊简约的方形立柱撑起上方的鎏金校名,“第一中学”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校门是经典宽大的复古拱门设计。左边是需要刷校园卡才能过的闸机,右边的电子伸缩门因为开学,正大大敞开着。

大门下,学生三五成群,互相分享假期见闻,叽叽喳喳的笑声裹着朝阳穿过拱门。

进了大门,一条阴凉大道笔直延伸,沥青路两旁各种着一排茂密繁杂的梧桐树。

两排行道梧桐沿着校园大道延伸,每棵树干的下半截都涂着整齐均匀的涂白剂,而那白色始终保持着均匀的间距,沿着道路走向铺展开,让整条林荫道的轮廓都显得格外分明。

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枝叶繁茂,两排树枝肆意生长,交错缠绕,翠绿的叶片层层叠叠。

左边是崭新的篮球场,篮球场的后面是食堂,右边是由红色跑道包裹着的宽大鲜绿足球场。

大道尽头是直径七米的圆形水池,水池外围着一圈五颜六色的花,中央立着大概四米高的雕塑——以棕色花岗岩为材,上面雕着交错的翅膀,下面是一本厚重的书,翻开的书页上刻着笔锋遒劲的鎏金校训:

“厚德,积学,励志,笃行。”

一共有两栋教学楼和一栋实验楼,一栋办公楼。两栋教学楼并排,另外两栋分别在两旁。

四栋楼的中间是一个正方形的大水泥地,中间摆着孔子的雕像。

宿舍楼就是更往里了。

她走了十分钟才到教学楼下。

许岁宁上一世来学校的路是由应琪琪带着的,可是进了学校应琪琪就去找她初中朋友留她一个人在原地。

美其名曰说先找她朋友问路。

自己当时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学校,也不敢问别人路,一个人磕磕绊绊跟着指示牌找了好久才到自己的班级。

等找到班级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自己选好了位置和同桌,她只能一个人坐到最后面。

等再分位置是半个月后,可这段时间里各自都慢慢熟悉了左邻右舍。

而一个人坐后面的许岁宁,加上本就自卑胆小的性格更加融入不进去,就这样被无形地慢慢孤立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许岁宁深吸一口气,抬步向教学楼走去——这一次,她不会再让自己活在自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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