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傅纾睁眼时,小姑娘仍在酒后酣睡,她没有吵醒人,轻手轻脚披上衣服洗漱出门。
都乐昨天该是有点醉意,这样也好,精神绷了太久,该睡个好觉休息一下了。
震后一周,宿乡的民用通信已逐渐恢复,傅纾收到消息,叶榆的同事今天到镇上,她松了口气,好在东西赶在自己离开之前收到了。于是,她拉着况鹏起床,又借用平措的车,一大早去接收物品。
其实,带来的物品除了托儿所需要的文具、读本、奶粉这些,还有一大部分是她让叶榆看着尺寸到都乐以前常穿的品牌店里采购的衣服。
她那时已经猜到都乐不大可能现在跟自己回去,那哪怕要打持久战,也想着乐乐在这里要吃饱穿暖,她身上的大袄,怎么看都没有羽绒服暖和轻便。
而叶榆给都乐打包了整整三个大号箱的衣服,纸箱上还特别写明第几箱/共几箱是属于小姑娘的,上午清点时傅纾便笑了,真的深得她意。
她正好有给都乐打理衣柜的心思。
彼时同小榆在半山腰打电话,傅纾还没有到过小姑娘租住的小二楼,不知道都乐的衣服居然全都这么“素”,昨天她收拾满柜子黑衣服,自己的脸色也要收黑了。
她才二十三岁呀,正是绮年玉貌、青春活泼的时候,穿什么不好,学别人一身黑,阴郁沉闷,看着整个人状态都很颓靡。傅纾想着,就是她天天工装上班,家里衣橱也没都乐这么单调的。
她想给乐乐制造些惊喜,于是吃过早餐,都乐来不及打开纸箱看一眼“她的份”,就被傅纾轰出门上班了。大骗子,刚刚说好要给她看的,结果又反悔。小姑娘好生气,但她真的要迟到了,只好闷闷不乐地随平措离去。
一早上心不在焉,都乐根本无心工作,到正午饭点休息,她终于抑制不住内心好奇,马不停蹄朝家里跑去。
但没到小二楼门口,她就收到了傅纾想要给她的惊喜,一整个“春暖花开”的阳台。
不远处熟悉的小二楼一角,阳光灿烂,白衣惹眼,再往前走上两步,视野更开阔时,成排的新衣服便如藏地山坡随处可见的风马旗一般,色彩绚烂,随风摇晃。有个漂亮的女人挽着袖子还在晒衣服,都乐心有所动,遥遥在街角喊她:“傅老师……”
那女人听见,转头寻她,挥挥手让她快点上去。
都乐倏然展开笑颜,蹬蹬蹬地往回跑,到了楼上才发现,原来况鹏哥抱过来的几个纸箱子里的东西都被傅纾收拾出来了,大部分是新衣服,还有果脯零食。
小姑娘“哇”了一声,衣服一多,房间看着都热闹了。
傅纾见她上来,将人推到了衣柜前,她打开衣柜说:“等外面的衣服晒干后,外套挂左边,衬衫和其他打底装挂右边,格子可以用来放贴身衣物、裤子、围巾和袜子,还有那些……”女人努努嘴看着床上收出来一大堆的黑衣服:“我看你一柜子到处乱扔,也不像常服,不穿就捐了或扔掉,别再让我看到你衣服到处乱塞,一柜子乌漆嘛黑的,年纪轻轻穿那么老成做什么?黄牌警告一次嘿!”
不难猜到她匆忙离开温城时,并没有时间整理带走很多衣服,眼前看到的这些大概都是季安阿姨走后买的,肯定又是批发一般一口气打包许多回来,还全是令人头疼的黑色。
乐乐从前并没有多喜欢黑色的,她的衣服多是迷彩或白色。之所以现在天天一身黑,这难道不就是她当下精神世界的写照吗?
傅纾觉得有必要引导她走出来,刚好小榆误打误撞寄来的衣服都很对,关键是量还可观,那就从衣服开始吧,她不说语重心长的规劝了,就尽量用玩笑般口吻,一点一点将小姑娘从痛失亲人的泥沼里带出来。
都乐果然自己咯咯地乐了,她不好意思说:“我批发来的,宿乡没有商厦,就来的路上,平措看我穿的少,带我在省城买了一些,之后就一直没机会出去。”
还有好多商标吊绳都没扯下呢,她没傅老师这么精致,打底衣物一件件洗过,羽绒和外套也用衣架平整挂好,而且当时那种情况自己确实也没什么心情收拾吧,就打包囫囵往柜子角落塞。
想到洗衣服,都乐立马意识到家里没有洗衣机呢,现在是冬季,平常她受不了这个水温,换洗衣服都是拿去托儿所用那台半自动老旧洗衣机卷一个小时了事的,新买的全自动洗衣机也因为地震,一直还扣在省城没运进来,那傅老师都是手洗的吗?
这怎么成?
她赶忙抓起傅纾的手查看,刚晒完衣服,果然还红彤彤着,小姑娘顿时心里闷疼,她解开外套的扣子,沉默地把傅纾的手捂进自己温暖的衣服夹层。
早春的高原,再如何日暖风恬,羽绒服和大袄都不可能脱得掉,何况冷水,冰侵骇人。
“对不起。”有人嘟着嘴说。
她觉得自己太让傅老师受罪了,过来不仅赶上地震,吃不好、睡不好,还要一直围着她转……
但傅纾怎么可能会介意,高原的水确实很刺骨,让人涵养再好,一时间也忍不住有骂骂咧咧责怪这里是“鬼地方”的冲动,但只要小姑娘慢慢变得好,洗几件衣服捱捱冻也没什么。
瞧给她内疚的,傅纾莞尔,使坏在都乐腰上挠痒痒,逗得人扭着身子滑稽闪躲,一直连连求饶。过会儿,等她情绪逐渐恢复了,傅纾才半是嫌弃半是威胁道:“一点肉都没有,摸着都硌手。记住你答应我的,赶紧吃回来!下次我来检查,你要是还连S号的衬衫都撑不起来嘛,可千万仔细自己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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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榆送来的包裹里,还有两大套封装的烤鸭,她记得乐乐来北城过元旦那年,傅纾带人去吃过烤鸭,小朋友看上去好像蛮喜欢这道菜的,就连着零食一起打包送来了。
这会儿况鹏和平措正在托儿所那边研究加热方式呢,她们收拾完家里的衣物,也挽着手朝托儿所走去。
可能在大部分人眼中,中原继承了东方文化的正统,所以往前几千年,那是中央,这里是塞外西域。但繁华似锦的外面世界之于藏人,何尝不是陌生异域,他们用同一种好奇眼光,打量着彼此间的差异,美食亦是如此。
这两只烤鸭,是托儿所的孩子第一次能触碰的有象征意义的外面世界饮食代表,她们俩过去时,遥遥的已经能闻到肉香,院子里很安静,从不看阿奶做饭的小娃娃们此时也全都围着厨房流口水。
都乐眼神也亮了,她可太喜欢小榆姐姐了,连烤鸭都想得这么周到!
小姑娘一连向况鹏说,回去一定要帮她谢谢小榆姐姐,不止衣服、文具和零食,她很想念烤鸭的味道,特别是傅纾带她去吃的那一回,没想到这点念想在宿乡还能得到圆满。
况鹏刀工不好,正根据记忆指挥平措片肉呢,听到都乐只谢老婆,还不满了:“你可真偏心啊小乐乐,怎么不谢谢哥哥呢,哥哥在这里给你研究了一上午的灶台,你看你看,手上还烫大包了,就为还原你在北城喜欢的那一口儿!”
小姑娘听得可太欢乐了,她都挺感动的,于是又改口感谢这个幼稚邀功的“哥哥”!
其实,当说不说,这些善意都是由傅老师联系起来的,自己最应该感谢的人是傅纾吧!都乐心里分明,她侧头向傅纾望去,刚好对上女人宠溺又温柔的目光,小姑娘调皮眨了眨眼,忽然心有所动,在一堆闹哄哄的娃娃队里,悄悄将手伸进那人的口袋,牵住了傅纾。
“你好漂亮呀,傅老师!”她如是说。
小姑娘在许多许多想要对傅纾说的话里挑了最重点的一句,至于其他的,她不多赘述了,料想傅纾也应该没那么需要她对小榆姐姐和况鹏哥哥存有的同样感激。
天气连日转好,长风飒飁,天蓝如洗,午后都乐没回办公室,她央求平措帮她打掩护,自己则带着傅纾去了镇外的山坡。
早上坐班时小姑娘就看见,今天山坡上悬起了五色经幡,有人在山间撒龙达,这是藏地独有的祈福仪式,她也带了一份上山,想让傅纾也受到这样美好的护佑和照拂。
放完风马,两人在山坡上静坐,没有什么比这样放空自己更舒适的事儿了,小姑娘讲了许多在宿乡碰到的趣事,等地震风波过去,她想陪傅纾好好感受这座美丽的小镇,不止于眼下的苦难和疮痍。
但,傅纾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她犹豫一会儿,才委婉地告知小姑娘自己明天就得回去的消息。
“啊……”这么快!
都乐霎时呆滞,她心里兴奋憧憬的小火苗一瞬间被听到的坏消息浇灭了。
小姑娘嘴角的弧度飞快地垮了下去,这一天的心情就如过山车一般,高高扬起,又迅速跌落。
她以为,她们还有很多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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