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边别墅回来,已经夜里十一点。疯子带着人在城门外,等待乘坐另一辆车的朋友抵达。
深夜的城门下,另一伙民谣音乐人在狂欢。
古城的城管已经下班了,而疯子方才的酒意还在持续上头,他突然心有所动,看了眼的城门,搂上祝晨为的肩头,小声对众人说,想不想看看古城的另一番风景,一般人看不到。有人兴冲冲地点头,疯子眼神炯炯,大手指向城门:“走,我带你们爬上去。”
这个城门上的观景台平日是不开放的,侧边通往顶端的台阶上,一道两米多高的不锈钢栅栏锁住了去路,靠近墙身一侧顶上的尖刺已经被人掰断了,看来当地的年轻人没少偷爬。
都乐有些犹豫,但见着林筝都上了,她也踩着疯子的肩头,咬牙翻了上去,彼时,都乐还不知道,若干年以前,在同一道栅栏前,年轻的傅老师也干过同样出格的事。
城门顶上的光景果然不同于底下所见,夜幕里古城的白墙黑瓦、万家灯火尽收眼底,甚是壮观。城墙下民谣歌手唱着《相思赋予谁》远远飘上来,都乐的心跳在舒缓的节奏中慢慢平静,她听见那歌词问道:而今夜雨十年灯,她尤在顾念谁?
胆大的疯子带着众人坐在城墙上,脚下便是悬空近十米的高台。他们笑着说:“穿拖鞋的可把脚指头爪紧了,要是落下去有人中彩,明天的地方头条和城管叔叔办公室的茶可都没跑。”
都乐没有爬上去,她答应过傅纾,要注意安全,要保护好自己,反正孤家寡人,也没有合影纪念的**。她给程珈和祝晨为拍了合照,灯火阑珊的古城前,身着白衫的程珈明眸皓齿,而一头奶奶灰的祝晨为牵着女友,偏头浅笑,好似这一眼,白驹过隙,真的就一起白了头。
都乐是羡慕的,这两人实在养眼,她将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谈笑风生,羡煞旁人。
底下的民谣歌手唱完第六首歌时,疯子顺来的精酿喝完了,几人打道回府,路上,都乐的手机弹了提示音。她点开微信,叶榆发来了一句语音。
叶榆:哈哈哈,乐乐,你们也偷偷去爬古城门了呀,我给你看张照片。
那照片是五分钟后才传过来的,一张十来个人的纸质合影,画质没有近年数码设备拍得清晰,但都乐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背景的青石就是刚刚祝晨为他们所坐的城墙。
还有,照片中的人她亦不陌生:小榆姐姐、况鹏哥、傅老师,以及在她身侧,那日在北城雪地里单膝下跪的红玫瑰。
叶榆传这张照片只是想感叹他们有缘去了同一地,相互安利那种出格偷爬城门的刺激,等她想起贺麦冬这一茬的时候,照片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她猛地拍了下脑门,草率了,一孕傻三年真不是盖的。怎么办呐,只能祈祷乐乐认不出来,硬着头皮继续跟人聊爬城门的话题。
可都乐哪有心思聊下去,匆匆两句就结束了对话。她满心思都是那对璧人的模样,手指放大老照片看了又看,真的好般配啊,都乐的眼神黯淡了。
老照片让都乐想联系傅纾的手指缩了缩,而傅纾看着小视频里那个嘘寒问暖给小姑娘披外套的男人,也酸得没能将关心的话发出去,人一旦有了七情六欲,忧虑的事情注定不会少。这晚,两人都失眠了。
D市过后,毕业旅行告一段落,四人在Y省分开,各自回了学校所在的城市。
都乐与傅纾的聊天对话框又安静了,她没了能够打扰傅老师的新鲜话题,只能借着想念况滢的名义,时不时同叶榆开开视频,时机好的时候,偶尔能听到点关于傅纾的消息。
叶榆可太欢乐了,经常录屏向某人炫耀,作为连接这俩大小别扭的精神纽带,顿觉自己形象光辉了不少,鸡毛小事也没少使唤傅纾。
又一次同都乐聊完视频,叶榆嘚瑟地打趣傅纾:“哎,我说傅小纾,眼看着美好端午的假期又要来了,要不况滢留给你带好不好,到时候乐乐又想看况滢了,我让她直接跟你开视频。我可太久没有放下小拖油瓶,过过二人世界了!哎,甜蜜的负担……”
傅纾看傻子似的瞥了她一眼,径直走了。出了门才恨恨地磨了磨牙,不忿地嘟囔,谁稀罕啊!
只是,她们互不联系,北城这边,却来了新客人。
五月和煦的午后,傅纾接到了周季安的电话,约她见一面,隐约觉得这事与都乐有关,傅纾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感。
她们约在了B大校外的一家咖啡馆。
周季安进门就看见了她,这姑娘优秀又漂亮,很难不一眼看见:“好久不见,小纾!”
傅纾是先到的,她背对着大门,正若有所思,听到声响连忙起身回头:“季安阿姨,好久不见,您……您先坐吧,喝点什么呢,这家的果茶和咖啡都不错。”
傅纾十分诧异,她们年初才见过面,季安阿姨怎么突然……像是苍老了十岁,两颊都凹下去了。
周季安笑着坐下,要了一杯清水,两人相视,半晌无言。
气氛十分古怪,傅纾越想越忐忑,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比较有分寸,侍应生很快送来清水,周季安点头道谢,举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直接进入主题:“小纾,我是为乐乐来的。她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不晓得你知不知道?”
女人心头一凉,季安阿姨果然知道了,周季安提的隐晦,可她就是听懂了。
傅纾的眼睛阵阵发涩,她想着,下一句周季安会不会直接挑明,那个人就是她。
季安阿姨是来让她远离都乐的吧。不仅仅是远离,还要拨乱反正,从小姑娘错误的人生里将她清理出去。可是,她已经努力地在远离都乐了,努力地不见、不提、不关心,只是每天克制地窥探小姑娘为数不多的几条朋友圈,盼着人平安、快乐,而现在,她连这点权利都要失去了。
她错了吗?
傅纾心慌又不甘。
“阿姨,我……”她望着周季安,满目苍凉,所有的话僵在嘴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但是,周季安没有让她说下去:“小纾,先听我说好吗?”
这样的打断更令傅纾倍感折磨,如蒙雷击,分明是阳光明媚的午后,环境高雅的咖啡厅,北城已经有些暖意的五月,空气却冷洌得像是庄严的法庭,而她,便是那位等待被判刑的罪人。
怎么去否认自己也动了心?
今天,无论周季安说什么,她都将无法辩解,无论周季安要怎么指责她,她都得认了。
只是,想到自己和都乐的联系又不得不断了,傅纾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她难过地闭上眼,眼前的世界,多希望它是假的。
傅纾的挣扎被周季安全然看在了眼里,心里便有了数,小纾大概是知道都乐喜欢她的,都乐还骗她说傅纾不知道,她在自己面前都藏不住,又何论当事人呢,唉……
想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抽出里面的纸张,递到傅纾面前说:“我可能没有时间了……”
审判的重锤没有落下,傅纾有些意外,她没听懂周季安说的没时间是什么意思,逐接过档案袋,粗粗扫了两眼,那是一沓CT影像报告、化验单。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肺内炎症、小细胞癌……可合起来一串串晦涩的医学术语、专用名词,她看不懂。
傅纾知道,一切带了“晚期”字样的结论,都不是好事,她霎时怔然,惶惶然叫住周季安:“阿姨!”
傅纾问她都乐知道与否,周季安摇了摇头,她心里有些犹豫,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那样的请求,对于傅纾而言,终究是过分的,小纾会答应吗?
周季安端着玻璃杯又喝了一口,随机抽一张报告低头看了看,继续说道:“发现的时间有点晚,已经没有太多治疗的意义。人的一生不过须臾,这样纸张对我来说,过了确诊那天的恐慌,之后慢慢的也能接受,毕竟,时间不多,遗憾也不多。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乐乐,我陪不了她多久了,小纾。我原先想着,她要是赶在我离开之前成了家,身边有人照料、相互扶持,那我也安心些。偏偏她要选这么一条难走的路,我拦不住她……”
周季安抚摸着纸上的黑字,提起都乐又定定看向傅纾,寂静无光的眼里,终于有了波澜。
她来北城约见傅纾其实挺忐忑的,毕竟是自己女儿先出格,周季安举棋不定,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挺自私,但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乐乐爷爷辈的老人都过世了,几位叔伯都在国外,剩下的,除了她舅舅一家,都是些不大来往的旁亲,你知道那孩子的性格,遇事连我都不怎么提,又怎么会去找他们关照呢,而她爸爸……几年前我们分开了,其实也可以说,十几年前就分开了,只是你去代课的那一年,才换了证。这个人,权当没了,自然也不会有靠不靠谱一说。”
“小纾,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了,长姐为大,所以阿姨想求你件事,如果我不在了,能不能请你帮我照看都乐?我知道这么说很自私,当年也是我将你卷进她生命里的……”
长姐为大,周季安的声音警钟般将这四字砸进她耳朵里,傅纾的心思似被凿穿的泰坦尼克,渐渐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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