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把人让出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没有小姑娘那么宽广的心，偷偷跑掉还祝什么百年好合。除了自己，傅纾想不到都乐和谁在一起，她能祝福下去。
方才在山腰上，小榆劝她快刀斩乱麻，时间已经催化了许多东西，面对感情上草木皆兵的都乐，折腾了这么多年，从头追起都多余。
傅纾心动了。
所以，这样够快刀斩乱麻了吧？
而小姑娘陷入震惊中，又似乎还在迟钝，她屏着呼吸瞪大眼睛，傻傻的，也没躲。
傅纾看得心软，她目光缱绻，捏捏小姑娘的小耳朵，随即捧住眼前的脸蛋，很认真对瞳孔里倒映的人说：“真的辣，又酸又辣。我来找离家出走的心上人，她不理我，还那么开心喂别人吃辣条，我吃醋了。”
真的醋，一海缸；也真的辣，逼得人润眼眶。
“傻姑娘，你以为我不会怕吗？我本想着，慢慢来就好，等阿姨的病好起来，等你从悲伤的状态中走出来……我问过你要不要跟我去北城的，可你就这样一走了之了，胆子是真的大呐。”
对于都乐出走，傅纾至今后怕，这次消息是新闻来的，能找到人纯属侥幸，她不想再把人拱手相让。
“那些祈福牌我看到了，你要祝我平安喜乐，怎么不来问问我的标准是什么？”
“没有贺麦冬……”女人突然说。
“啊？”都乐似是不解，似是没听清，她的眼神未聚焦，越过傅纾，远远望着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枝丫，但是，听到这个名字，她下意识有了反应。
“我说，我们之间，没有贺麦冬。”傅纾叹了口气，压抑下暗流涌动的情绪：“是我不对，一开始就不该拿贺麦冬骗你。我看到你的手机密码了，当时我很乱，并没有想好怎么做，所以，才下去收了玫瑰……那时候，我对你应该诚实一点。”
两年了，傅纾终于亲口向她亲爱的小姑娘说清楚。
还是拖太久了，再晚一步，大概又要失去都乐的消息。
她曾经害怕流血，所以一直不去提这件事，可捅在她们身上的箭如果不拔除，伤口又要怎么愈合呢？
感情这回事，傅纾自知才疏博浅，做不到大彻大悟，但她会学习变得更好的，想全心全意和小姑娘在一起，说认真的。
“乐乐，我和贺麦冬确实有过一段感情，也知晓你介意，但我没法逆着时间回去删掉从前，他已是过去，那你愿不愿意是余生？”
余生吗，做梦一般的邀请，青天白日，可能当真？
她说我是心上人，她还说自己吃醋了，都乐多想答应，真的可以吗？
小姑娘抿紧嘴唇犹豫，那句“愿意”仿佛已经顶到了唇齿边，可她不敢答应呐。
有人的眼泪，先一步于傅纾簌簌而落，矛盾又着急。
女人全然看在眼里，这次可以是喜悦的泪水了吗，她追问道：“乐乐，我只问这一次，回答我。”
都乐喃喃：“余生吗？”
“嗯。”傅纾眼神坚定。
她这样，小姑娘根本顶不住攻势，终于崩溃：“妈妈说小纾不可以。”
都乐很难过，她不可以的，如果还坚持固执下去，妈妈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心，她不想让周季安不得安宁。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一边放不下傅老师，一边不敢回温城去。
可是，傅老师为什么笑了？
她眨巴眨巴眼皮，清晰了视线，视野里的人真的在笑，都乐的感官也生动起来，她听见傅纾说：“那你知不知道，妈妈最后说，小纾可以的。她在我这里存了嫁妆，好大一笔，还说给乐乐暗恋那个人的，如果她们最后愿意在一起了。”
都乐不相信：“怎么会呢？”
女人笑颜舒展得更开了：“不信我？我骗过你吗……额，除了贺麦冬那次。不信你去看舅舅和妈妈的微信聊天，你知道找爸爸和妈妈的对话信息，怎么不看看其他人的？”
她看见都乐还瘪着嘴，超可怜的。于是又催道：“真的，舅舅给我看过，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说对不对？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吗？小姑娘自己想了一会儿，呜咽得愈加凶猛了，她终于朝傅老师怀里钻去，急急把脸蛋藏进傅纾羽绒服的领子，可劲儿哭。
那句愿意不愿意的，傅纾始终没听到答案，但她可能已经不需要再确认了，眼下，只管安慰怀里的人便好。
这样才对嘛，女人笑着抚摸都乐的发顶，有温润的液体滑过她的皮肤，一路跌进心里，傅纾打趣道：“哭吧哭吧，但是你嘴上的辣条油可不许蹭在我的外套上，很贵的，我之后还要养家，不可以再随便糟蹋衣服，买不起！”
小姑娘听着她不怀好意，嚎得更大声了。
有人宠，便有人恃宠而骄，这能力仿佛与生俱来，天经地义。
**
他们在山上忙活两天，等圈舍全都消杀完毕，才带着大包小包的奶制品下来，回镇上找桑珠去。
此前受灾死亡的牛群，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专家建议不再分解食用，最好统一就地掩埋。牧民们虽然觉得心疼可惜，大部分也遵从了卫生部门的提议。
平措阿爸收拾完山上的事之后，也牵头牛随他们下山，家里的房子已经鉴定完毕，可以放心入住，他想做顿牦牛宴感谢帮忙打整圈舍的这些朋友，另一方面，多事之秋，家里也该冲冲喜了。
阿爸的想法与桑珠不谋而合，家里的小青年个顶个都是好孩子，前些天血库告急，他们全都挽起袖子去献血，之后，也一直没有得到营养补充和合理休息。他们不在的两天，她生怕孩子们身体虚，这会儿丈夫一回来，家里也能放心住了，她便张罗着抱柴火烧锅炖肉。
院子里，平措推来台秤，他们要掂掂牛的重量。称完后都乐也被傅纾拉上去，她想知道小姑娘瘦了多少，之前在北城家里，她踩过电子秤，那时候还有47公斤，但是，现在肯定没有了。
只是，这人估不到45公斤就算，这春寒料峭的还穿着厚重大衣，上秤居然只有43公斤，女人的脸彻底黑了，她到底怎么蒙混过关的，这点斤两配献血吗？
而都乐看见傅老师脸色，深知苗头不对，赶紧蹦下来黏到傅纾身边打哈哈，连声说这台秤不准，一点都不准。
女人横她一眼：“那我们再去献血站那里测一回，看看到底多不准？”
“啊！那倒也不用！”她有点心虚，嚷着说自己饿了，推傅纾进屋去看桑珠做什么好吃的。
傅纾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严正警告她两个月内必须胖回来，不然，她一定会收拾这个不听话的家伙。小姑娘吐吐舌头，敷衍着点头答应。
她以为这样就算蒙混过关，不想进到厨房阿妈桑珠还要说她一遍：“怎么样，又瘦了吧！该瘦的，不听话得很，早餐都不吃，春节在家里睡四天，也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饭，有也是吃泡面。”
阿妈怎么还告状的！
都乐正蹲在灶前烤火暖手呢，她伸手去拉傅纾指头，要狡辩一二，抬眸便对上傅老师卷睫微颤的眼神，小姑娘猝不及防，她看见傅纾难过了。
都乐心头一紧，腾的站起来将人带到客厅，拉过傅纾的手微微晃着，刚烤完火的掌心熨帖又暖人，她哀求面色古怪的傅纾：“不要皱眉头，不要皱眉头，我会好好吃饭的，真的，我保证！”
女人看了她很久，随后轻不可闻“嗯”一声，她把头靠在都乐肩上，一点点消化自己的怅然。
傅纾这两天看着都乐和平措一家关系这么好，以为即便没回温城，她这个年也不应该太过寂寥，至少这么多人陪着。她还安慰自己，只要乐乐过得顺心，想留在宿乡也不是不可以支持。
可小姑娘的新年原来是这样过的呐，独自一个人，躲在安静的小二楼里吃泡面。
傅纾的鼻子酸了，她忍不住问都乐：“都过去了吗，乐乐？你心里的芥蒂真的都解开了吗，你……”
“乐乐，别活得像赎罪一样，你这样我该怎么办？”
“小榆说你可能产生创伤后应激障碍了，建议你回北城接受心理疏导，你觉得自己需要吗，嗯？”
傅纾突然间，挺无助的，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比较好。
说多了，怕都乐抵触，说少了，又怕她顽钝自苦。
刚才去救灾中心收拾行李后，小姑娘先带她回过一次隔壁的小二楼。这还是震后首次回来，都乐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便开了，那天早晨跑得匆忙，锁都没有上。屋里如同被洗劫过一般，杂物、玻璃片落了满地，床一侧的简易衣柜也塌了，都是地震晃倒的，惨不忍睹。
傅纾一边陪都乐收拾，一边感到后怕，不知道这场地震是否真的过去了，感性上，她应该带人回北城去，但按照自己对乐乐的了解，眼下她绝对不会愿意走。
任期还剩两年多吧，要怎么熬？
那满柜子的黑灰色衣服更是扎眼，傅纾记得的，那时季安阿姨常同她聊，乐乐虽然不爱逛街试衣服，捯饬自己还是挺愿意的。她有一整柜的潮服，也蛮追求品牌标签……
那是不是现在心死了，一屋子黑，什么都无所谓？
那她这两天的笑容，又几分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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