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身世其实是，一个恋爱脑病娇妈，一个PUA种猪爸，外加一个‘衣寒.已黑化’？”白衡举着摄像机的手微微颤抖，“可以礼貌地问一下为什么吗，为什么我在你的故事设定里，是个哑巴啊！？”
“哑巴是安全的。”衣寒从废车框里爬出来，毫不客气地拉他一起坐地上。“除了这点外，从小待到大、拉着我从那间房子里逃出来、拍《东升西落》……我们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白衡想想觉得也是。他拿出手机点开账号主页，上一条更新在好久以前，“Echo”的ID底下，已经有很多粉丝在催了。等把最后一幕“海景”拍完，他们就能正式收工。到那时要做些什么呢？他还没想过。
《东升西落》的主角十来岁时从一场车祸中幸存，失去了所有记忆，被安置在一家孤儿院。与他同样被安置的，是一张烧毁半边的照片。照片的右面是他自己，一个小男孩，牵着他的手站在左面的人，尽管上半身被烧了个干净，也能从余下的照片里看出青年人的身形。照片的背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先写了“方未艾”，那是他，后头烧得只剩个“迟”了，但他知道那原本是“迟旖”。因为，每每想起那场车祸时，他都能在浓烟和炙烧感中感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直觉那就是照片里牵他手的人，那个人在梦里反复说，“迟旖，我是迟旖。”像是知道他的遗忘而刻意提醒似的。其实也用不着这般，他当然该记得。他的右眼在车祸里烧毁，换上新的眼球，是有些奇丽的灰绿色，区别于平凡的棕目，据护士说就是从与他同出车祸的倒霉鬼身上摘下来的。多巧啊，他只损坏了一只右眼，迟旖也恰好只余一只右眼完好。
他嵌入了“迟旖”的眼晴，顺理成章地记住了这个名字。孤儿院的生活一望无际。在日复一日的机械麻木中，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迟旖还活着，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丢失的记忆隐隐约约告诉他迟旖是答应过养他的。如果他是被迟旖带走，他会不会有一个很好的饲养员，能牵着他的手一起逛街、能陪他一起说说话、能在他被强壮的大孩子们欺负时保护他……能和他建立一种，让他在人群当中能一眼认出的、让他有所留恋、能不要麻木而是鲜活起来的情感。
记忆早在空白里失真，重新撰写出的虚无生命掺和进他每条更为虚无的日常。方未艾渐渐将自己交由这个名字，一张镜子、一段投影、海市蜃楼般的构想。迟旖成为他的全部，无论是从时间上还是意义上，在离去多年以后。
若不是“时光回溯”技术成为可能，万千报名人选中他有幸成为该技术的第一批实验者，他本该一直在酒吧吧台做调酒，直到年老色衰被新鲜人顶下台，然后浑浑噩噩度过这辈子。不，也许他根本熬不到那个时候，漫无目的的生活就已经使他生厌。所幸铺天盖地的虚无感掠夺他最后一口喘息的前一刻，他收到了那家实验室的回复。于是，可能再见一次迟旖、甚至直接把人救下的冲动笼罩了他。他不懂那群实验人员口中的什么纠缠、观测、蝴蝶，他只是一字不差地将注意事项背过，然后走入巨型胶囊一般的冰蓝时光机，选择回溯到十余年前。
时光机启动，方未艾出现在一条日暮黄昏的街道。泛着过去飞尘的小镇，沿着街边走，他在尽头的巷子尾巴捡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小孩没有名字，说要跟着他。他看着将落的太阳，想起自己思慕了许久的人来。“迟日暮，你的名字。好不好？”
小孩盯了他半晌，“你姓‘方’，那我的‘迟’字是随谁？”这句话最后也能没问出口。
他们一起租了间房。镇上有家很热闹的酒吧，里头有个调酒师恰好临近“工期”。在顶掉对方的工作后，方未艾重操旧业，竟也能养活起他们两人来。那段日子意外的平静，拥挤在小窝里，讲讲故事、拍拍合照、逛逛街巷……就像他理想中“家”的氛围，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时光回溯的初衷。但又怎么可能忘掉？只是两年多过去，他余下的钱都够买一辆小车，也还是没有找到哪个人形似迟旖。
他最终还是克服了对于汽车的恐惧。他买了架车，因为离小镇不远的大城市里有自己醒来时的医院，他要找遍城市的每个角落才能安心。那年的车祸救急，当然会选择离事故发生地点最近的地方送医，迟旖开车带他在那边走过不只一次，这点印象不知道为什么极度深刻。区区调酒师的工钱远不足以他在大城市立足，更遑论加上个迟日暮。他只能继续留在小镇的出租屋里，然后，寻着非工作的间隙开车前往大城市，不断穿梭一栋又一栋楼房。
这天他继续和往常一样去找，车开一半，迟日暮的脑袋从后排探出，他一直躲在那儿，还背着他的背包。方未艾无可奈何，他明白是他没给够小孩安全感，他使他生疑，于是静静地默许迟日暮爬到副驾驶坐下。
他仍是想着迟旖。这很正常，人只会记得自己在乎的东西。就像他没有理由去认出那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被他顶替掉的调酒师，尽管前方潦倒的中年人愤怒地抢过司机的方向盘拿出租车朝他撞来。
“呯！”
车祸引发了大火。
行人都惊叫着逃蹿开，他们被困在车里。方未艾一边拨打火警和医院的电话，一边试图砸碎窗玻璃。迟日暮扯开背包，从里面掏出毛巾和水递他。没有接。方未艾愣愣地盯着那个包，照片的一角从里面探出头。他几乎是颤抖着抽出照片，这是一张的合照，他牵着迟日暮的手站在夕阳里笑。翻到背面，是小孩子认认真真的幼稚笔触：“方未艾”，和“迟日暮”。
不由的，他跟着照片上的他们笑，眼泪从旖丽的灰绿右眼中流出。
“迟旖……原来，我就是迟旖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