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寂静的天边显露一抹鱼肚白。
应无恒掀开被子起身,很快适应了头顶刺眼的炽光。
他拎着毛巾进了浴室。
十五分钟后,应无恒赤脚踩上地毯,停在泛着冰冷光泽的全身镜前,静默地与镜子里的人对视。
黑发上的水珠滚动、汇集,摇晃在发梢,最后垂直落在冷白的躯体上。
应无恒只穿一件纯白棉质内裤,身体上蒙着一层水光。
他四肢修长体型偏瘦,胸腹处绷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腰身窄而柔韧,全身仿佛是被人用心雕琢过的精致美观,没有一点多余的瑕疵。
只是……面部的那双眼睛总漠然无神,仿佛蒙着一层灰,又好像是潋滟水光,让人触及不到眼底。
镜子里的人视线下滑,照例去看锁骨处坠在银色链条上的素圈戒指。
这枚戒指大约3mm,除了内圈刻着花字“Y”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应无恒从始至终也记不清这枚戒指从何而来,既不合适自己的指宽,也不像是他会选择的款式。
而他大概也不会做在戒指上刻字这种甜蜜的事。
只是从某天起便一直这样戴在颈间,潜意识里不希望摘下来。
应无恒收起疑惑,眼神从戒指上移开又突然触到胸口的肉粉色印记。
他目光一沉,眼里的仇恨与冷冽猛地升起又一瞬间消散。
应无恒从镜前跨步,动作流利地穿上黑色西裤。
两条胳膊穿过白衬衫,他敞着胸膛低头挽起袖口。
四周沉静,阴影里的镜子突然毫无预兆地裂开一条缝。
裂缝闪电似的贯穿一整个镜子,发出清脆突兀的响声。
接着,无数条细长的缝隙瞬间从镜面蔓延。
应无恒目光凌厉地射向镜子,镜像的他被裂痕割成了无数碎块,面目可怖而诡异。
他垂落双手,不远处的镜子早已支撑不住,瞬间炸出数不尽的碎片。
应无恒蹙眉短暂地闭了一下眼,鼻尖突然嗅到浓重的血腥味,身前感受到莫名巨大的冲击力。
他发出一声痛呼跪坐在地毯,手指紧紧握住床褥,再睁眼时就见一个男人直挺挺地从碎裂的镜子里倒了出来。
满地破碎的镜片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男人嘴角一抹暗红,无知无觉地躺在碎片之上,裸露在外的肌肤遍布伤痕。
应无恒轻轻眨了眨眼,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扫过男人的全身,纤细的手指却早已伸向那左胸前暗红的印记。
一样的……和他胸前的印记是一样的……
虽然颜色不相同,完成度不相似,但大致的走向却能看出是同一人所为。
巧合吗?
应无恒低头拨开衣襟,那里的印记呈现淡粉色,只有梦魇时才会染上鲜红,迸出灼热而骇人的红光。
他无数次经历这非人的折磨,曾以为内心早已麻木。
原来,心里竟还是在意的……
“是谁?”手腕被狠狠攥住,面前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应无恒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短暂地与那印记相触。
下一刻,他阖上眼睛没了知觉,白色衬衣下发出均匀的红光。
祁叶熠心底一惊,松开他的手腕,用仅存的几缕意识控制住自己的伤势。
他操纵数据上药,随意包扎后就进入了应无恒的幻境。
细小的雪花绵延不断,天色灰蒙,看不见一丝光亮。
应无恒久久地跪坐在空茫的地上,仿佛浩瀚宇宙里的一粒灰尘。
凛冽的风声、簌簌的雪声、微弱的呼吸声……空茫而渺远的沉寂。
不消多时,光裸的脚踝边出现一把匕首。
应无恒嘴角勾起自嘲的笑,真是……没有什么新意。
那就再换一种死法吧。
他缓慢地握起匕首悬在额头上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匕首冰冷的气息近在咫尺,应无恒昂起脖颈,无谓地去迎接那锋利的刀刃。
祁叶熠进入其中,第一眼便看到这样的景象。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幻境?
这人……没有什么留念不舍的东西吗?
祁叶熠敛住惊诧,开启时空静止。
风雪一瞬间凝滞在半空中,连同应无恒的动作也一齐停下。
祁叶熠走到近处,一丝不苟地打量着跪坐在地的人。
他眉目漠然,神情沉静里带着轻蔑。
果真是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样。
祁叶熠转身尽快去寻找幻境的突破口,却在回头的一刹那听见刀刃刺破肌肤的声音。
风雪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伤口撕扯,祁叶熠骤然被拉离“幻境”,眼里是应无恒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失败了,可恶!
是来时的房间,祁叶熠掀开沉重的眼皮,却看见本该消失的那人坐在沙发里,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见鬼了?
应无恒嘴唇苍白,他系好衬衣纽扣。
从他幼年记事起,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梦魇中度过。
起初,梦魇里是他恐惧的妖魔鬼怪,他被折磨恐吓,只有在其中失去生命才能摆脱回到现实。
后来,应无恒经历梦魇的次数慢慢减少。
回忆起那段时光,镜子里的他总会不自觉地勾起微笑。
可当他迟钝反应过来仔细去想时,又无法捕捉到快乐的原因。
而发生在不久前的那场变故,则让他梦魇中反复重现一幕场景。
风雪天、短匕首、空茫的天地……
他跪倒在血泊中,心里好像永远地缺失了一块。
应无恒意识逐渐清明,他回响起刚才梦魇里的异状。
这次时间很短,苏醒后的反噬也没有以往强烈。
好像在最后一刻,他看见了……眼前的这个人。
祁叶熠身上的伤痕已经基本愈合,他警惕地坐直身体,用余光扫了扫身旁的人。
“幻境”是数据人启动自我终结程序时开启的防御机制。
为最大程度上拯救开启自我终结程序的数据人,幻境会再现他在世上最留念与割舍不下的事物,或者模拟导致这场自我终结的根本原因。
这时其他数据人可以选择性地进入幻境,抚平数据人心底的伤痕,唤起他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成功阻止自我终结程序,数据人将继续运行。
反之,则会变成一团无用的数据,永久地消散毁灭。
从祁叶熠死亡变成数据人的那刻开始,他无数次进入幻境,从来没有遇到过今天这种情况。
难道是幻境的主人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愿意自我终结了?
可是,如果他放弃了终结程序,就不会出现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幕了。
真奇怪……
他沉默思索,脸上写满疑惑和不满。
应无恒起身去沏了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请喝茶。”
祁叶熠从喉咙里挤出吝啬的一句“谢谢”,再没有开口说话。
应无恒低头叹了声气,余光里看见他正在看自己。
可当他投去询问的目光时,那人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应无恒垂眸笑了一声。
看来,如果自己不说话,这位傲娇先生是不会主动开口的。
他斟酌了一下,尽量用不太吓人的语气说:“先生,如果我没看错,你应该是系统的人吧?”
祁叶熠闻言哼了一声,张口就说:“难道你不是?”
……不对!
祁叶熠倏地张大眼睛,难掩震惊:“什么意思?”
应无恒声线平淡:“先生,你是不是没有发现?这里是系统之外的世界,也就是现实世界。”
祁叶熠难以置信地看向四周:“这里是……系统之外?”
“是的。”
这个世界存在巨大的非自然死亡人类收录系统,遭受意外死亡的人类会收到系统邀请,可以接受或拒绝成为系统里没有生前记忆的数据人。
数据人由一团记录着他外貌、性格、思维方式的数据运行,除了可以微小地更改自身数据,脑内有一块储存物资的数据库,受伤时愈合速度更快之外,和正常人类并无区别。
为了更好地让数据人适应生活,系统世界与现实建筑构造是完全相同的。
系统与现实是独立的空间,二者互不干预,但也存在丝丝缕缕的联系与合作。
而应无恒,就是负责与系统沟通合作的外交工作人员之一。
偶尔有数据人从系统传输来到现实世界,也是他们接待或者陪护。
祁叶熠难安地跳下沙发:“不好意思,我打一个电话。”
作为三年前进入系统的新生数据人,他真的从来没有脱离系统来到现实世界啊!
况且,还是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电话很久才接通,传来柔和喑哑的嗓音:“叶熠,什么事?”
温思宁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和现实世界一样,系统内也有专门处理系统与现实合作事宜的外交工作部门。
温思宁便是其中一员。
祁叶熠声线低沉,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无措:“温思宁,我遇到意外脱离系统,现在在现实世界。”
温思宁脑子短路,缓声说:“你再详细描述一下。”
脑海里闪过一些混乱不堪的画面,祁叶熠皱了皱眉,避重就轻:“具体的情况我有点记不清,只知道自己一睁眼就到了这个地方。”
温思宁定了定心神:“你是说,你不是因为任务被传输至现实世界,而是一场自己也想不起来的意外?”
数据人偶尔会被派往现实世界进行任务。
因为系统数据人的特殊性,被派往现实世界这类任务需要极复杂的程序,包括但不限于限制数据人的能力,向现实世界签订合约备案,寻找熟悉可靠的接待人员。
祁叶熠握着电话:“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这地方让他莫名地烦躁不安。
温思宁一边给系统主神拨去电话,一边分神向他解释:“叶熠,数据人传输至现实世界,一定需要以相同的方式传输回来,否则损坏数据,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祁叶熠用力捏紧了拳头。
温思宁这下是彻底清醒了:“叶熠,你真的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去到那里的吗?”
祁叶熠闭上眼睛,铁链哗哗作响,他被捆绑在一张大床。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处,他一低头,便看见那抹妖治的笑容。
“我记不清了。”他说。
温思宁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你先等一等,我去联系主神。”
祁叶熠无意识地抠了抠手指,转头便对上应无恒那没什么温度的目光。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轻轻敲了一下。
为什么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无论是眼前这个人,还是他踏足的这间房屋。
祁叶熠按下疑惑冷冷地收回视线,从落地窗边走回客厅。
他不客气地坐回沙发,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我回不去了,你收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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