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绒已经在这个城市里游荡了整整一周。
他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走,不吃不喝,哪怕会感到饥饿,却也只是抽取能量来维持生存,而有了能量代替热量的消耗,除了饿的感觉就没有更多的不适了。
啊,顺便感谢这几日的天气格外晴朗,灼烈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反射着晃眼的光线,叶绒肆意地吸收着大地上的热量和游散的光粒子,吸收的能量比消耗掉的更多,他甚至连脸上的软肉都没有消下去半分,还是那么一副娇生惯养的模样。
偌大的城市里很容易找到干净的水源让他保持身上的整洁,即使他并不在乎形象,可也不达不到颓废到要死要活的境地,而且一身难堪的脏污也很难融入人群,变成备受嫌弃还显眼的目标。
身上仅有的白色睡衣也被换了下来,毕竟他就算不会出汗,可他也无法避免衣物上的尘土和各种意外的脏污沾染,而白色的衣服也格外显脏,更何况还是不适合外穿的睡衣。
叶绒在被别人看傻子一样的异样目光注视了两天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形象问题,然后想办法解决了一下。
衣服是一个面善的中年阿姨给的,浅灰色的衬衫和深灰的长裤,还有一双码数大了许多的运动鞋叶绒穿着并不合脚,就干脆赤着脚,把鞋子还给了有些过于热切的阿姨。
那些穿着并不合身的宽大衣物并不是新衣,衣服的主人是阿姨的孩子,听着阿姨的言语,年纪好像是比他大了几岁,是个为人民服务的警察,只是,前些时日不幸殉职,差点击垮了早年丧夫的阿姨。
万幸阿姨是个坚强的女子,虽然也缓了很久,才勉强能正常打理自己的生活。她热切地拉着叶绒聊天,不过基本都是她在说,叶绒在听。
她说叶绒和她儿子小几岁的时候有些相像,娃娃脸,怎么看都显得幼稚可爱,她总会忍不住去捏捏儿子的脸,然后被儿子嘟嘟囔囔不住地抱怨,却一直忽视自己的身手,要是想躲开,她根本就摸不着边儿。
说叶绒纤细却挺拔的身姿像极了她那总是坐卧得体,站起来像一棵小白杨的儿子,就算出门陪她逛个街都一身正气,总能抓住几个不务正业的小偷教他们做人。
叶绒那天被阿姨拉着在路边上听她絮絮叨叨念了很久,多数是怀念她那青春大好却永远定格在二十几岁的小儿子,偶尔提几句她远嫁别地难得回一次家的大女儿,然后就是红红的眼眶和湿润的眼睛,还有一直擦不干的泪。
叶绒长得乖巧,形象却狼狈,总是被认为是和家里闹了矛盾,一气之下跑出来的孩子。
他也不辩解,默默认下这个人设,只是避开那些善心大发,要找警察送他回家的好人,毕竟,他可还是个黑户呢。
晚上的时候迪迦会来找他,好像是想和叶绒交流些什么,只是叶绒的心情不好,总是不搭理他,他也不生气,就安静地跟着叶绒,像守着自家孩子闹脾气的大家长,等着熊孩子自己拐过弯儿来,再平心静气地交流。
叶绒第一次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城市叫金陵的时候是站在一处纪念馆前,他怔怔地看着纪念馆外的那座巨大的黑色雕像,阴沉,冰冷,仿佛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径直地往人心口放上一块沉重的石块儿,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他便又想起那场‘噩梦’里满地的支离破碎,现在他们好像又出现在他眼前,挤在这么一块儿小小的雕塑里。
叶绒在它面前徘徊了两天,等到守卫的人禁不住投来怀疑的目光,这才踌躇着往里走。
他看见那串被高高举起的时间,愣了一下,才想起那是什么。
时间下面是冷冰冷的一个数,叶绒打量了它很久,依然想不通那么多的尸体,怎么就只能拼出这么短的串数字,可他更想不通,那么多个零,怎么会有人硬生生地用生命把它堆出来,还堆得那块天地一片腥红。
也许,那根本就不是人……
纪念馆里的光线并不明亮,天花板上打的灯仿佛一片星海,叶绒抬头望了一眼,久违的眩晕感袭来,微微摇晃的身体被看不见的黑暗悄悄撑了一下牢牢稳住,叶绒却忽略了那份异常的助力。
他喘了口气,赶紧垂下脑袋,甩甩头摆脱那份晕眩,叶绒困惑地扶住额头。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毛病的?
为什么会不能看满天的繁星?
明明,他曾经在宇宙里也看过很多星辰的说,难道是因为离得近反而没有感觉了吗?
好奇怪……
有种莫名恐慌的怪异感悄然在心底盘绕,叶绒沉缓片刻,才再次恢复行止。他还没遗忘自己身在何处。
周围前来参观悼念的人放低了声音悄悄低语,像是怕惊扰了英魂。
叶绒随着多数人的步伐缓慢前进,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哽咽,和某些老人的泣不成声。
叶绒在昏暗的光线里走着,任由自己被染上一层层的悲伤,却始终流不出泪来。
这里有很多染着鲜血的纪念品,却没有任何一点红,能超越他曾见过的那片尸山血海,触目惊心。
那股滚烫的热血若有若无地烫了他一下,叶绒把控着呼吸,还算面目平静地离开纪念馆,叶绒似乎终于有了想要去的目的地。
他一步一步地丈量金陵的土地,花费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在这片土地上辗转,他走遍了每一个他能找到的陵园,纪念馆,一字一句地拜读着上面的千言万语,也真心地尝试感受着那些长眠者波澜坎坷的人生。
他们每一个人都值得尊敬,更值得被铭记,在后来的无尽岁月里青史留名。
这些地点是有限的,当走遍他能找到的纪念地点,无处可去的叶绒又漫无目的地在这片曾被鲜血浇灌土壤的城市里流浪,他尽量地避开熙攘的人群,一个人来去自如,默默地观看着这些人平和安稳的生活,撇去一些难眠的小瑕疵,到处都一片岁月静好。
他欣赏且怀念这种美好,日出日落,人间烟火。
再次回到那处他降落的河岸,岸边蓬勃生长的野草已经擦去了他造成的痕迹,连绵的草地完好如初。
傍晚的夕阳红黄难辨,安安静静地在天边俯瞰这缭绕的烟火人间,既不艳羡繁华温情,也不在乎人世仇怨,只管起起落落间,与时间缠绵。
河岸边渐渐起了风,算不上大,却也吹得叶绒宽阔的衣角飞扬,发丝张扬间,便好似听到了凌冽的风声猎猎作响。
赤足站在这片熟悉河岸,缓缓闭目,脚下潮湿冰凉的草叶下,软黏的泥土里仿佛依然能踩踏到怀首挽足的尸骨,而那半分柔软与野草永不屈折的蓬勃,是血肉腐化滋养的守护。
那股滚沸不止的热血一丝丝注入心脏,烫的他每一块儿心肌都抽搐着,冒着灼热的气。
叶绒将左手背在腰后,小臂将宽松的衣物压出腰线的弧度,飞扬的衣袂遮挡住握紧的拳头,又将右臂展开,仿佛是在回拥紧抱着他的风,惊涛拍岸,是怒吼,还是哀嚎?
干涸已久的眼眶逐渐湿润,缓缓的,晶莹剔透的水滴从睫羽下逃向大地,它别无选择。
“卡莲,我想你不必遵守人间智能的准则,对吗?”
“……是,卡莲只是一个属于您的电脑。”
“真好啊……”
没有限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叶绒的纵容下,她是自由的,且,百无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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