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英注意全都赵承说的话中,暗自垂眸深思。自古以来,风月难消。本朝开国之初曾设官妓,风气奢靡。后来出了一件轰动朝野的事,当时的首辅每日下朝后就直奔酒楼觞饮逾时,就连皇帝召见时都找不到人,有一日,直接醉宿在大街之上,被京都百姓看了个精光,在朝野之间沦为笑柄。当时的皇帝一怒之下才让人废了官妓制度。然而明面上不准,却也挡不住人私下狎妓,此等藏污纳垢之所从未真正绝迹。
这些年来赵进不断下旨严查之下,多数都风月之所早都散了,有也只是藏在住宅之中零零散散的,这般明目张胆的,背后不可能没有靠山。“可有查到与方铮的直接关联?”
赵承摇头,“我们头次去,不敢深问,怕打草惊蛇。但想来那二十两银子的门槛,能常来常往的,绝非寻常百姓。背后东家定非等闲。”
“既如此,”赵寻英当机立断,“立刻派人盯住那茶楼前后门户,再细查其背后东家究竟是谁!”
今日所闻所见,令赵寻英心绪难平。区区一个大同府,竟已糜烂至此,藏着如此多见不得光的阴私!放眼天下,又该有多少如此的阴私角落?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何父皇晚年时常于病榻前叹息世间无长生药。君王求长生虽为私欲,又何尝不是想有多些时间整饬山河,留下一个清明盛世,青史留名。
一股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此事若深究下去,恐将掀起惊涛骇浪,再难收场。此刻若及时止损,将一切推给方铮,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可那样一来,那些被盘剥的军饷、被牺牲的士卒、被欺压的百姓,岂非都成了权力倾轧下无声的冤魂?
她赵寻英并非心善之人,但她深知,事已至此,即便她想抽身,身旁的宋澜也绝不会罢手。她更担心的是,以宋澜那刚烈不畏的性子,若真将此事查个底朝天,恐会将朝中那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彻底搅翻,将原本派系间的暗斗引燃成燎原大火,而他自己……怕也会遭人报复。
这几日,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赵寻英防着宋澜行事过激惹来杀身之祸,宋澜则护着赵寻英周全怕她卷入险境,彼此心照不宣,倒让赵承三人在私下嘀咕起来。
赵承摸着下巴道:“我看这两人……颇有几分死灰复燃的迹象啊?”
楚锦认真点头道:“我看像!别看宋将军在外面是冷面阎王,在师姐面前简直换了个人。我看有戏!”
夏溪启哼了一声,泼冷水道:“我看是你们想多了!”
正说着,见宋澜与赵寻英一同走来,三人立刻噤声。
“如何?那些人的嘴可撬开了?”赵寻英问。
宋澜摇头,面带倦色,“与之前料想不差。只反复说军中清苦,故铤而走险,借假死脱身。至于是如何搭上方铮,皆闭口不谈,似有顾忌。”
“方铮呢?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哼,”宋澜冷笑,“他仗着一府巡抚的身份,咬定我无权审他,一切要面圣再议。若真押其入京,只怕他会颠倒黑白,反咬一口,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城中几处与方铮过往甚密的酒楼赌坊均已让人私下查了个明白,账目清晰,毫无错漏。唯独那间名唤“时升坊”的茶楼,背后的东家如同鬼魅,户籍册上登记的名字经查竟查无此人!这几日赵寻英命官府数次上门盘查,想着打草惊蛇,让那东家主动现身,可这些时日蹲守下来,幕后东家竟从未露面,楼中的生意也照旧进行,毫无收敛之意。
这分异乎寻常的镇定,让赵寻英心生警惕。,不知对方是尚未察觉风雨欲来,还是当真手眼通天,有恃无恐。无论如何,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赵寻英晚间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全然换了一副模样。一袭月白青衫,衬得人身姿挺拔,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束起;眉宇经巧手修饰,褪去秀气,添了几分少年的清朗英气。手里拿着一柄泥金折扇,顾盼之间,竟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楚锦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晌说不出话来。赵承围着自家姐姐转了两圈,啧啧称奇:“阿姐?你……你怎么扮成这副模样?我险些没认出来!”
赵寻英“啪”地合上扇子,不轻不重地敲在赵承额上,唇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少年人的清脆,“指望你们两个,怕是探不出时升坊的底细。看来,还得本公子亲自出马。”
“阿姐你真要这个样子出门去?”赵承惊道。
“怎么?不像?”赵寻英挑眉,折扇“唰”地展开,轻摇几下,眼波流转间,竟真有几分风流纨绔的味道。
恰在此时,宋澜带着亲卫从廊下经过。亲卫一眼瞥见院中多了一位陌生公子,不由疑惑道:“少爷,府衙内何时来了位生面孔?”
宋澜脚步未停,目光在那“公子”身上停留一瞬,唇角微扬,“你仔细看看,那是谁?”
亲卫凝神细看,越看越是惊疑不定,最终失声低呼:“那……那难道是……长公主殿下?!”
宋澜颔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她。”
他缓步走近,赵承使了个眼色,示意赵寻英先别出声,存心想考考宋澜。赵寻英会意,站在原地,待宋澜走近,模仿男子仪态抱拳施礼,宽大的袖摆半掩面容。
然而,未等赵承发问,宋澜已微微侧身,避开她这一礼,语气平淡却笃定道:“长公主这般礼数,末将承受不起。”
赵承惊讶道:“奇了!阿姐都没出声,还用衣袖挡着脸,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
宋澜目光落在赵寻英那身男装上,眼前仿佛闪过许多年前,那个同样喜欢偷穿男装、溜出宫闱的明媚少女。他摇摇头,没有回答。有些身影,早已刻入他脑海,只一眼,就够了。
“长公主这般打扮,意欲何为?”
赵寻英扇尖一指西面方向,干脆利落道:“自然是去那时升坊,会一会那位不见首尾的东家了!”
“长公主,时升坊龙蛇混杂,绝非您该涉足之地。”宋澜眉头紧锁。
赵寻英抬眸,定定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挑衅。过往几时,也是眼前的这人,为她打掩护,陪她偷溜出宫墙,混入京中最鱼龙混杂的赌坊市井。如今,他却站在这里,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这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哦?”她轻笑一声,折扇轻敲掌心,“我倒想知道,这天下何处是男子去得,女子却去不得的?不是说,那时升坊内,还有清秀的男子在?我也想着去见识一番!”
宋澜对上她固执而清亮的目光,片刻后,终是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公主若执意要去,末将定然要在身边相护。”
赵寻英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上下打量着他那一身掩不住的凛冽气度,故意为难道:“宋将军愿同行自是再好不过。只是……”她扇尖虚点宋澜,“将军这通身的杀伐之气,可不似寻常护卫。若因此露了行藏,打草惊蛇,岂非坏了我的计划?”
“长公主放心,”宋澜神色不变,语气沉稳,“末将自有分寸,绝不会误事。”
“那边有劳宋将军了。”
不多时,一位身着华贵青衫、手持折扇的“少年公子”,与夏溪启并肩出现在了时升坊门前。两位公子身后,跟着一位面容冷峻,护卫打扮的男子,正是宋澜。
赵寻英扮起男子来驾轻就熟,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风流意态,连一旁的夏溪启都看得有些发怔,低声问道:“表姐,你从前是不是常这样出门?”赵寻英但笑不语。
坊内小二眼尖,认出夏溪启是近些日子豪掷千金的客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哎哟,魏公子您可来了!今日还是照旧,要一间雅室?”他目光瞟向一旁的赵寻英,带着探究,“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是常与您同来的那位吧?”
夏溪启按照事先套好的说辞,笑道:“这是我一位远房表兄,听闻贵坊茶艺冠绝大同,特来品鉴一二。”
小二闻言,腰弯得更低,谄媚道:“公子您真是识货!咱们坊里的茶,在大同府那是独一份!包管您尝过一次,就再忘不了!二位爷,快里边请!”
穿过前厅的喧嚣,绕过几道回廊,环境陡然清幽下来,仿佛踏入另一个世界。廊庑深深,除了引路的小厮,竟再见不到半个人影。
到了一处雅致院门前,小厮躬身道:“二位爷请进,稍后自有专人前来侍茶。”
小厮正要退下,赵寻英却伸手拦住了他,塞过去一小锭银子,压低声笑道:“且慢。我与我这位表弟喜好不同,怕玩不到一处去。不知可否另寻一处清净所在,让我独自逍遥片刻?”
小厮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银子,脸上露出为难又心动的神色:“这……小的做不得主。您二位稍候,容小的去请示一下管事。”
“有劳了。”赵寻英颔首。
小厮匆匆离去。
赵寻英负手立在院门口,看似欣赏庭院景致,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四周。但见亭台楼阁错落,花木扶疏,景致极为精巧,四周却静得可怕,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怕是都藏着秘密。
“这园中置景,倒是花了一番‘血本’。”赵寻英摇着折扇,轻声对夏溪启和身后的宋澜说道,语气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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