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妥当后,随即而来的一桩桩事儿砸向了赵进,众人等着看这个刚过双十,没有倚靠的毛头小子要如何应对时,却在议事殿看见了端坐一旁的赵寻英。
内阁大臣中资历最浅的李严明忍不住开口道:“胡闹,议事重地,岂容你一个女娃娃擅入!”
赵寻英眼皮未抬,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我幼时被父皇抱着在这听政殿中议事时,李大人应还只是一介知府吧?”赵寻英扫过殿中众人,见其他大臣都敛目低垂,端起面前的茶水,随意道,“既无事了,便开始议事吧。”
整场议事,赵寻英好似只是过来听个热闹打发时辰的,多数时候都低垂着眼,只在众人言辞激烈意图围攻赵进时才抬一抬眼,冷哼一声朝众人看去,那九岁孩童眼里的洞察和讥讽,竟让久经官场的老臣瞬间气势全无,讪讪收声。经过这么一回,众人也都知晓她这是在为赵进压阵。
出了议事殿,李严明忿忿不平道:“阁老今日为何纵着那小丫头胡来?”
王允臣叹息道:“她不仅是先帝爱女,身后更有魏国公府!你当她那两位舅舅是吃素的不成?再说,这位可不是普通的女子,她……”说到此处王允臣背过手,摇摇头自去了。
留下一脸气愤的谢成覃和同僚抱怨道:“当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他们姐弟身后可是夏氏一族,该是力保赵承这位皇子才是,何以让先帝舍亲子,选了这个根基浅薄的宗室子?”
“圣心难测,既然大局已定,眼下当务之急是内阁事务,新帝不是幼子,我们这些前朝老臣……前途未卜啊!”
赵寻英舅舅魏国公夏林茂前些日子代天子巡四方兵营,得知帝崩,急急赶回,李严明几人还想撺掇着他为赵承这个外甥出头,可见夏林茂公事公办,毫无异动,这才悻悻作罢。
月余过去,见赵进未曾大刀阔斧清洗旧臣,朝廷上下这才安定下来。
赵承自先帝下葬后便一病不起,在人前也未曾露面。赵寻英将他接到自己宫中,亲自照顾,更是无暇他顾。
身边的嬷嬷从外间回来恭敬道:“贵主,先皇的妃嫔奉旨去鸿山寺清修,许是心中不甘,好些人正在宫外面哭求着见您一面呢。”
赵寻英听着墙外隐约传来的凄惨哭声,翻弄着手中的书,语气漠然道:“去鸿山寺有何不好?又不是让她们陪葬,离开囚笼般的皇宫,岂非更是自在?”身旁跟着的人都习惯了赵寻英的这般的冷情,见她无意理会,也就都去做各自的事了。
墙外的哭声持续了好久,屋内的赵寻英全都不为所动,许是外面的人哭累了,终于是消停了。
赵进来探视赵承,见先帝妃嫔在赵寻英宫前哭闹,皱眉令侍卫驱散,自己走了进来。
赵寻英这处宫苑中无花无木,在大雪过后只剩一片萧瑟荒芜。这是他第一次踏足此地,一时有些愣怔,等赵寻英身边的人请自己进屋时都慢了一步。
屋中也只见陈设简单,屋中器物单拎出来都是名贵,放在一处却有些寡淡,倒是比后宫妃嫔居所更显素净冷清。
“我来看看皇弟身子可好些了?若是有何药材要用,尽管让人去取。”
赵寻英态度疏离,只是点头道:“多谢陛下记挂,承弟只是寻常风寒,无碍的。”
相比赵承的懵懂友善,赵进对这个捉摸不清的皇妹,心里总存着一丝莫名的惧意,言语间带着小心道:“我今日来还另有一事相商,新朝处立,按制当为皇妹皇弟加封,不知……皇妹是个如何的想法?”
“陛下做主便是,封号于我们姐弟而言,实无要紧。”
“我让人拟了几个,皇妹看看可有中意的?”
赵进让人将托盘呈上来,里面放着的都是精挑细选后的封号,个个都是好寓意。赵寻英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未做表示。
见赵进实在为难,赵寻英道:“承弟年幼,倒是不急着封爵。我的封号,取‘蕙’字即可。”
“这……”赵进踌躇,只封公主不封皇子,岂非显得他容不下赵进?
未等他措辞,赵寻英就好似看透他一般,道:“陛下有心为承弟封爵,便择一‘安’字吧,好和不争曰安,倒是极对承弟的性子。”
这话里有话,实不像一个九岁孩童说出口的。赵进心惊之余,对上赵寻英清澈的眸子,:“可是陛下有其他的主意?”
赵进摇头:“不,皇妹深知皇弟性情,那便依着定下这个吧!”
赵进在她宫中又坐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如今立了发妻为皇后,后宫庶务按理来说该是交给皇后打理,可现下内务府有何事必得称公主一向如此,倒引得皇后几次前来抱怨。本想着说上一句,可今日在门口见先帝妃嫔聚在此处,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歇了心思。
海明在先帝入陵后便屡次请辞,赵进几次挽留。
“老奴是高祖赐到先帝身边伺候的,到现在也四十多载了,如今也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实难再担陛下重托,要不是先帝遗命……老奴当时便该随先帝去了。老奴今日想向您求个恩典,容老奴出宫养老,或是让老奴去给先帝守陵的好!”
“宫中内务仰赖公公,离了公公,朕实在是不知如何处置啊!”
海明躬身道:“陛下实在是抬举老奴了,老奴托大,向您举荐一人,原是入宫起就跟在我身边的,名叫苏力,这小子头脑灵活,跟着我多年,宫中事务皆是熟悉。”
见海明去意已决,赵进只得准了。海明离宫那日,赵寻英亲至宫门相送,赵进立于城楼远望。
海明手抚过赵寻英的脸,眼中满是不舍,与她絮絮道:“老奴是看着小主子长大的,原盼着能见到您凤冠霞帔……可先帝一去,老奴这心中也是空落落的,到底也是到了年纪,是该服老了。老奴出宫后想着回乡养老,小主子若是念着老奴,就捎封信来。若是遇到难处……也尽管让人来找,老奴就是拼着这一把老骨头,爬也要爬回来的。”
“公公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这般的身份,谁敢对我如何?您就安心养老的好。”赵寻英带着哭腔道,“公公可一定要保重,或是哪日,我带着承弟就去瞧您去了。”说着她自袖中掏出一莹白瓷瓶,“这药,您收好了。”
海明知晓这药有多么稀奇,是赵寻英带在身上用来保命的,几番推辞不得,只得郑重收下。见时辰不早,他含泪跪下行一大礼,不舍道:“公主,回去吧,老奴再不走就误了出城的时辰了。”言罢,蹒跚着步子往宫门走去。
赵进瞧着赵寻英站在那儿许久,直到海明不见了人影才转身回了,感慨道:“皇妹与海公公,当真是亲近啊!”
新任总管的苏力在侧,低声道:“是。两位主子都是师傅一手带大的。便是长公主寻常给先帝做的点心,也必有一份是给师傅留的。”
赵进看着赵寻英越来越远的身影,道:“你跟在海公公身边,想来对仙蕙有几分了解。”
年节因着大丧,京中是一片肃穆,宴饮声乐皆停。
待到了来年三四月间,赵寻英却是难得主动求见赵进。
赵进惊诧道:“皇妹是说……想要出宫?可是宫中何处不妥?皇妹和皇弟年纪尚幼,此时出宫建府,朕实在是不放心啊!”
“并无不妥,年前本欲辞行,因承弟病体迁延至今。陛下同皇后在宫中,我姐弟久居,终是与礼不合。”
“这……皇妹看中了京中何处的宅子?不若朕先让人去修缮一番再住进去的好。”
“并非京中的宅院。”
“哦?”赵进蹙眉道,“那皇妹是想?”
“城郊有处别苑,原是作避暑所在,离先帝陵寝也不算远。先帝临终前,我已求了来。”赵寻英语气平淡,“我欲携承弟前往,为父守孝三年。”
赵进心中盘算,城郊别苑,既离京都不远,来往也是方便,又隔绝了朝堂纷争,若当真在京都中择一处宅子,倒未必比得上这处。
赵进状似无奈道:“既然皇妹心意已决……那便依你所言,只是皇妹皇弟到底年幼,身边伺候之人断不可少,便将宫中旧人一并带走,若是不敷,让皇后做主再添上几人也是可的。”
“多谢陛下,守孝清修,无需人多,我和承弟身边旧人已是足够了。”
“那便好,皇妹放心,一应用度与以往无异,城郊离皇宫不远,每几日朕就叫人将东西送了过去,绝不会短缺了你们的。”
“那就多谢陛下了。”
赵寻英早已让人着手收拾停当,三日后,姐弟二人轻车简从,只带了贴身宫侍,在魏国公府护卫的护送下,悄然离开了皇宫。
消息穿进议事殿,赵进紧绷多日的心弦终于松弛。赵寻英姐弟的离开,如同移开了压在他心头最重的一块儿石头。那无形的,关于“得位不正”的指摘,似乎也随之远去……
殿外,春阳初照,宫墙上的积雪消融。属于赵璋的时代,连同那场大雪带来的阴霾,已彻底成为过去。这巍巍宫阙,迎来了它新的主人——赵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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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旧更迭,各自离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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