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吏吓得浑身一颤,连连躬身道:“殿下言重了!言重了!全是底下这些不长眼的狗奴才仗势妄为!下官回头定严加惩处!”
赵寻英摆摆手,似笑非笑道:“不必,他们也不过是听差办事罢了。没有上头主子的交代,他们哪来的‘势’可仗呢?”这话轻飘飘落下,却让书吏如芒在背,汗如雨下,连声道,“不敢不敢!”
“不必跟着了。”赵寻英对西面隐约传来的人声充耳不闻,只命人打开东阁大门,径直步入浩瀚书海之中。
书阁内光线幽暗,唯有靠近门窗处透入几缕天光,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才有的独特气息。赵寻英刚在书架间搜寻片刻,门外便传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道:“阁中藏书浩如烟海,恐殿下寻书不易。不知殿下欲寻何书?微臣或可效劳。”
赵寻英目光未离书脊,淡然道:“谢大人?进来吧。”
内阁大学士谢成覃躬身入内,恭敬行礼道:“殿下欲寻哪类典籍?”
“宫中闲坐,颇觉无趣,想寻些史书消遣。谢大人可有佳本推荐?”
“宫中无趣,想寻些史书来看。谢大人可有推荐?”
“这……”谢成覃略一沉吟,“史海浩瀚,不知殿下对哪朝哪代、何种史事更感兴趣?”
“千古流芳的贤臣能将,可有专册辑录?近日忽对此生出几分好奇。”赵寻英随手抽出一本册页泛黄的旧籍翻阅。
谢成覃面露难色道:“回殿下,此类人物,史书虽有零星记载,但专册辑录……确乎未曾得见。”
“是啊,”赵寻英目光落在书页上,语气似漫不经心,“青史留名,被后世冠以‘贤臣名将’者,又有几人?更遑论专册辑录了。”她合上书,目光如炬,忽而转向谢成覃,“人非圣贤,皆有欲念。为官者,或求名垂青史,或求位极人臣,皆属寻常。不知谢大人……所求为何?”
谢成覃心头猛地一沉,他与李严明等人确曾试图拉拢赵寻英姐弟以制衡赵进,却屡次被拒之门外。此刻这单刀直入的一问,直指要害,让他措手不及,他强自镇定,躬身道:“殿下说笑了,臣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上报朝廷,下安黎庶,岂敢存谋私之念?”
“谢大人这话说得不尽然吧!”赵寻英轻笑一声,指尖划过一排书脊,挑出几本递给阿芸,声音却陡然转冷,“违心之言说多了,可是要遭天谴的。”
谢成覃背脊发凉,急声道:“臣可对天起誓,绝无半句虚言!”
赵寻英转过身,目光幽深地直视着他,“谢大人何必如此惶恐?我不过随口一说,您问心无愧便好。”她将手中厚重的书册“啪”一声合拢,那声响在寂静的书阁内格外惊心,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敛去无踪,只余下冰冷的审视,良久慢慢道,“谢大人此前没少派人去我别苑递帖子吧?怎地如今我人就站在你面前,你却反而无话可说了?是……自觉心虚了么?”
书阁深处光线晦暗,只有近处几盏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扭曲不定。谢成覃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浸透里衣,黏腻冰冷。在赵寻英那仿佛洞穿一切的目光逼视下,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强撑着拱手告罪道:“臣……臣实在不知何处开罪了殿下,还请殿下明示!”
“不知?”赵寻英缓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刺入谢成覃耳中,“那今日便敞开来说个清楚。宋澜与我旧年婚约之说,不是你们内阁中人刻意重提,意欲搅乱朝局?你们与陛下如何龙争虎斗,那是你们的事儿,可若想拿我赵寻英做筏子,将我搅入这浑水……”她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就休怪我掀了这棋盘,让诸位都不得安生!我如今在朝中虽无显势,但要料理一两个不识趣的,想必陛下……也是很乐见其成的。”
谢成覃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强撑道:“臣……臣惶恐!此事绝非内阁所为,殿下明鉴!定是有人蓄意构陷!”
“臣…臣不知殿下何以这般认为,但此事非是内阁所为,还请殿下明察!”
“谢大人是觉得我空口无凭?”赵寻英垂眸,指尖轻轻划过书架上厚厚的灰尘,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致命的穿透力,“那封寄往明王府、商定以‘旧情’为饵的信……还有三月初七,在城南‘雅集轩’,您与吏部张侍郎、都察院王御史密谈之事……要我再说几桩么?”
谢成覃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他与明王的密信往来,皆由绝对心腹经手,书信看过也都焚毁殆尽,她如何得知?更可怕的是,她口中吐出的那几个名字,有些在外人看来甚至与他毫无交情!巨大的恐惧挟住了他,几近窒息。
赵寻英冷眼看着他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模样,知道火候已到,语气稍缓,却更显森然,“隔墙有耳,这朗朗乾坤之下,但凡有心探查,总会有蛛丝马迹。我能轻易知晓这些,谢大人不妨猜猜……陛下那里,又知晓多少?又容得下多少?”
“殿下!殿下恕罪!臣……臣一时糊涂!恳请殿下高抬贵手!”谢成覃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砖石上,声音带着颤抖。
赵寻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我无心朝堂纷争,只是,从今往后,若再让我知晓你们将我姐弟二人当作棋子……后果,绝非今日这般轻轻揭过可比。”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却字字如鞭,“谢大人与其费尽心机在这党同伐异的泥潭里打滚,不如多花些心思在经世济民的正道上。如今朝中新锐迭出,若无真才实学,仅凭资历倚老卖老……又能横行几时呢?”
“阿芸,走了。”赵寻英不再看他,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走出幽暗的书阁,身影融入门口的光亮处。就在身影即将消失的刹那,她脚步微顿,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谢成覃的耳中:“哦,对了,还有一事,望谢大人谨记。莫要再打宋澜的主意,他,不是你们能动的。”
话音落下,人已消失不见。
阁中一片死寂,谢成覃仍跪伏在地,面如死灰,冷汗早已浸透里衣,流下的汗顺着鬓角涔涔而下,在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方才那轻飘飘的几句话,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银针,狠狠扎入他的心里,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他瘫软在地,久久无法起身,只余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和难以平复的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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