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茂忙道：“寻英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你外祖母了，快些过来请安。”
说着赵寻英紧走两步要跪，丫鬟赶快奉上蒲团，陈庭芝冷哼道：“老身可当不起长公主这般大礼！秋满，还不快把长公主扶起来。”
“外祖母！”赵寻英不顾阻拦，径直跪到了蒲团上，仰着头看着老人。
陈庭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不肯起身的赵寻英，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还知道我是你外祖母啊！我还道你早就把我、把夏家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凡事都敢自作主张！瞒着我，瞒着你舅舅，你说，这次又是打算作甚？”
“老祖宗息怒，孙女实在是身不由己啊！还未入京，便被陛下的人堵在了城门口，在宫中更是寸步难行，如何能通的消息？”
夏林茂适时出声道：“母亲，眼见着到了饭时，您看……不如咱们先行用饭？寻英想必也是饿了的。”
何问礼会意，上前扶起赵寻英，“是啊，老太太，您看寻英这小脸，都清减了，想来这些日子在宫中，吃食也是不合口的。”她握着赵寻英的手，柔声道，“舅母同你说，老太太今日得知你出宫来，一早就吩咐人做了一桌子的菜，全是你爱吃的！可见在老太太心里，最记挂的还是你。”
“母亲，您看饭菜再搁着，可就凉了。”
陈庭芝看着夏林茂夫妻两个在这里一唱一和，白了他们一眼，“你们呀，就惯着她吧！”终还是起身往花厅走去。
几人落座，夏漱暮看着祖母虽绷着脸，还是将赵寻英拉到了自己身侧的位子，故意酸溜溜道：“祖母面上生气，心里最疼的还是表妹！我和阿启可没这待遇。”
虽有夏漱暮在其中插科打诨，气氛稍缓，但陈庭芝始终都没有笑过。膳毕，陈庭芝目光沉沉看向赵寻英道：“你随我去家庙。”言罢，便让秋满扶着往外走去。
夏林茂见母亲都这般说了，急忙跟了上去，“母亲，此事……不至于说要到家庙吧？”
“我自有分寸，你别管了！”陈庭芝脚步未停。
夏漱暮看向母亲，见她也皱着眉摇头，凑近了赵寻英，压低声音道：“要不，我陪着你一同去？若是祖母责罚，我好歹能替你挡着。”
“不用了。”
见赵寻英面不改色地往外走，他跟着道：“你是不知道祖母下手有多重，我和阿启可是从小经历过的，现在还心有戚戚呢！”
陈庭芝年轻时随着丈夫去到边关，学的都是杀敌的招式，更不要说她管教儿孙从不心软，从儿子到孙子也是打了个遍的。
“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祖母待我，总不会比对你们还要狠吧？再说实在不行，我还可以逃啊，我总不能跑不过祖母吧？”
眼见着绕过小道就到了家庙，夏漱暮提醒道：“你等会儿进去了，要是祖母罚你，你就喊出声，我就守在门口。”
赵寻英看着他这般，想也知晓小时候没少被外祖母罚，倒是比自己还要害怕，心中的不安都被冲淡了几分。
家庙内，只有外祖母一人，背对着自己站在牌位。
香烟袅袅，堂中祠灯长明，灯火明灭间，面前牌位上的字也时隐时现。
陈庭芝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你母亲……是我和你外祖父最小的女儿，当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我们两个对她是百依百顺，就盼着她一生顺遂安乐。谁知在园中遇上了先帝……”陈庭芝长叹口气，“都是天意呀！”
赵寻英听父皇提及不止一次，当初他来府中找舅舅，谁知路上被母后冒失撞倒，父皇无事，倒是母后把脚给崴了。父皇见母后动弹不得，好心伸手去扶她，却被母后一把甩开来，气鼓鼓斥道：“谁让你在这里挡路的！”
父皇说，当时看着母后那张疼得皱成一团的小脸，当时便忍不住笑了出来，母后见他笑，更是气的恼火。
“你父皇长了她二十载，又是九五之尊，家中都不赞同这桩婚事……”陈庭芝垂眼，看向祠堂里磨得厉害的地砖，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倔强跪在祠堂的身影，“她倒好，性子拧得很，生生在这儿跪了一天一夜，你外祖父没了办法，终究是随了她的意。”
陈庭芝摇摇头，带着无尽感慨，“先皇后早逝，你母亲又是那般的性子，不知招了多少御史弹劾，气得你外祖父险些在朝堂之上同他们动起手来！”她摇头笑道，“她的性子从来都这般直爽……我们总是盼着她能稳重些，可她到死也都没变分毫……”陈庭芝转过身来，浑浊的眼中泪花闪烁，“可我知道，先帝待她，是真心实意的。”
赵寻英默然，是啊，父皇和母后两情相悦，就连父皇最后的日子里，常与自己絮叨的，便是同母后相处的点滴。
“只是你母亲……太执拗了！”陈庭芝皱着眉头，看向丈夫的牌位，像是再怨这个女儿随了他，“朝堂之上，一直对先帝无子嗣一事耿耿于怀，那些个宗亲贵妇恨不得将自家的儿子送到宫中，让你母亲养着，打的是什么算盘，无人不晓。”
“后来她有了你……”陈庭芝落到赵寻英身上的目光变得柔和，笑着道，“她欢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特意将我召进了宫，让我仔仔细细的说与她要当心的事……她那般大大咧咧的人，从那之后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满心满眼都是期待。”
“只可惜，我不是个男子。”赵寻英记得清楚，身边许多人都曾看着她叹息：要是个男子，何愁江山无继！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陈庭芝拉着赵寻英的手摩挲着，目光灼灼盯着那双酷似爱女的眸子，“你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他们抱着你是不撒手，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你。你外祖有天从回府后直叹气，与我说，他瞧着你父皇在商讨政事的时候都抱着你，让我回头入宫时叮嘱你母亲，莫要太过张扬。”
“后来，你外祖父走了，你两个舅舅也都去了边关。那些宗亲就更是肆无忌惮了……你母亲气不过，使尽了法子，终于是又有了身孕……只是……”陈庭芝声音哽咽，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叹息道，“她没能见着你们姐弟长大成人。”
赵寻英听贺嬷嬷说过，母后生赵承时艰难的很，也因此伤了根本，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祖母！”赵寻英声音微颤，“您是否…觉着我和阿承当年的抉择，辜负了母后？也辜负了夏家？”若不然，夏家何至于如此。
陈庭芝摇头，坚定道：“若这般想你母亲，便是大错特错了！你母亲从未在乎过这些身外之物。”
“是吗？”烛火跳跃，面前一排排的牌位，像是一双双眼睛盯着赵寻英。那些夏家几代先祖拼死换来的军功荣勋，在帝王的疑心中渐渐失色；那些心怀鸿鹄之志的夏家儿郎，也只能困于方寸之间，而导致这一切的，是她和赵承的一念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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