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英是随皇后到太液池畔时,皇亲贵胄都已齐聚一堂,齐齐侧目看向两人这边,其中端坐上首的大长公主赵善仪显得格外突兀,她只淡淡瞥了这边一眼,便又转头与身旁的宗妇继续闲谈,即便众人纷纷起身问安,她仍端坐如松,岿然不动。
这般姿态,赵寻英自然尽收眼底。她微微皱眉,自己的这位姑母向来倨傲惯了,当初由皇祖父做主,许配给了曾随高祖征战四方的东昌王之孙邓宁,出嫁时十里红妆,极尽荣宠,可谓是风光无两。只可惜三十余年过去,邓家子孙不肖,将家业败了个精光,如今的邓家也只剩了个国公的爵位,在外全凭着自己这位姑母强撑门面。更不必说她此次携儿带女自南京远道而来,都不曾见那位国公爷相陪。
想来也是因着今日晌午皇后忙于宫务,将人冷落在了一旁,才让姑母这般气愤,以至于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
孙苒柔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下走到赵善仪跟前,微微欠身行了个晚辈礼,含笑道:“姑母与我初次相见,想来还不甚熟络。不知姑母这一路舟车劳顿可还安好?若宫人伺候有不周到之处,但请姑母直言。”
“你便是赵进的皇后?”赵善仪冷嗤一声,语带讥诮,“我在这宫中生活的岁月,要比你们这些小辈加起来都要长,论及对宫里的熟悉,怕是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孙苒柔好声好气的一番话碰了这么个硬钉子,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目光环视一圈,最终落到了赵寻英身上。
这倒让赵寻英为难了,她与这位姑母素来不睦,怕是比孙苒柔也讨不到什么好话,可眼见着气氛一时僵持不下,那么多双眼盯着这处,总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只得上前两步,笑着问候道:“一别数载,我瞧姑母风采依旧,想来是南京风景宜人。听闻表哥、表姐此番都随姑母一道回京,怎不见表姐同来?”
赵善仪似未料到赵寻英会替孙苒柔出面解围,斜睨了她一眼,而后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终是开口道:“涵儿身子不适,我让她在宫里歇着了。”
闻言孙苒柔连忙唤人请御医去赵善仪暂居的宫中,务必仔仔细细地诊治一番。即便这样,赵善仪的面上仍不见半分缓和。
说话间,赵进的圣驾便到了,随着内侍的唱喏,众人起身齐齐朝着圣驾的方向拜倒。隔着一道屏风,只闻得赵进的声音传来,而后在一番君臣同乐的场面话过后,众人重新落座,赏月宴才算正式开始。
孙苒柔将赵寻英拉到身旁坐下,待众人依次落座,她才惊觉此番将赵善仪给排在了赵寻英之后。此时再要调整已是不及,她惴惴不安地偷觑赵善仪,见对方恍若无事地同身边人谈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岂料这口气还未喘匀,便又生变故。一个端盘的宫女经过淑妃身后时,不慎被石子绊倒,“咣当”一声,白玉盏碎裂,盏中的吃食尽数洒在了淑妃的裙裾上,淑妃惊叫出声,淑妃身后的贴身宫女连忙上前擦拭,摔倒的宫女顾不得身上的痛,连忙俯身连连告罪。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淑妃更是连连斥责:“不长眼的东西!这般毛手毛脚,是宫里哪个嬷嬷教出来的规矩?这样的人都敢送到御前伺候!”
屏风那边,原本君臣尽欢的说笑声和歌舞戛然而止,赵进更是语带怒气地问道:“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孙苒柔起身一看,淑妃的裙摆上不过是沾了些果脯的糖霜,这般大惊小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让热汤给烫伤了,心下明白这是淑妃故意寻衅,强压着怒意,稳声道:“陛下,只是宫女失手,将果脯撒在了淑妃的衣裙上罢了。”
赵进闻言面露不耐,厉声道:"既是个失手的宫人,拖下去处置便是。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陛下~”淑妃抚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臣妾方才眼见那碎瓷片从面前划过,幸而躲得快,不然只怕是要破相了!”
“眼下不是没事?若当真受了惊,不妨下去让太医瞧瞧。”
见赵进如此表态,淑妃原本准备的一番话堵在嘴边说不出口,生怕再多言当真被带了下去,岂不是更加丢人,只得悻悻收声。
赵寻英在一旁看得是兴致盎然,难怪孙苒柔这般温吞性子能在后位上稳坐十年,原来对手尽是这等蠢钝之人!
赵善仪忽的轻笑出声:"常听人说陛下甫一登基便立发妻为后,今日得见,果然鹣鲽情深。"
这话明褒暗贬,暗指皇帝偏私。在场众人心知肚明,皆噤若寒蝉,低头不语。偏淑妃不识趣,自以为赵善仪是向着自己说话,连忙附和道:"大长公主有所不知,陛下在潜邸时与皇后更是琴瑟和鸣,如今已算收敛了。"这话中藏不住的酸意涌了出来,也不妨有几分的幸灾乐祸。后宫里的人看得分明,陛下这些年对皇后的那点情分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只差一把明火,便可烟消云散。
"难怪了。"赵善仪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看向赵寻英,"皇后的性子,属实太过温婉了些,这般执掌宫务……难免对下面的宫人宽纵了些。我依稀记得先帝在时,宫规可不似如今这般松散。寻英,你说是不是?"
赵寻英原本只以为自己的这位姑母是性子骄纵,可今日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生事,如今竟将话头引到自己身上,其用心之毒,已非简单的性情使然。
她扬了扬唇角,似笑非笑道:"姑母此言差矣。难不成您府上的仆婢就从未出过差错?《左传》有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皇后宽厚,对初犯小过予以教诲,正是教人向善之理。若依姑母之见,身边人稍有差池便要弃如敝履,试问这世间,还有几人得入姑母青眼?"赵寻英此刻的面色已然冷了下来,一双眼动也不动地盯着赵善仪,步步紧逼,“况我观宫史记载,《实录》曾载,皇祖母对侍奉多年的宫人,常给予金银赏赐,并允其晚年出宫安居。若依姑母之言,皇祖母待下岂非太过仁慈?”
“你!”赵善仪怒目圆睁,她险些忘了自己这个侄女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了,自己此番回京,原本是想着为自己的儿女谋个前程,若论亲疏,无人比得过赵寻英姐弟两个。
可她这口气如何咽的下?同样是皇家受宠的帝姬,明明现在一样是受制于人,她也只剩在人前的几分体面,自己入城时皇帝未派人来迎,在宫门口更是被侍卫拦了马车。而她赵寻英,就连自己亲弟弟的皇位都被旁人夺了去,他们姐弟二人更是皇帝的眼中钉,可如今不仅得了礼遇,赵寻英更是能出入前朝议政之地。那些个满口礼义廉耻的老臣,却对她此举不闻不问,自己当初大婚稍有逾制,那些弹劾的奏折便如雪片般纷纷扬扬呈到了父皇的面前。
这场宫宴到了最后,称得上是不欢而散。赵寻英与赵善仪的针锋相对,反倒让赵善仪将满腔的怒火尽数倾泻在了孙苒柔身上,一场宫宴,从摆盘到菜肴全都贬了个彻底,在场众人看在眼里,皆是垂首默然,要说女眷中还有哪个真心欢喜,恐怕也只有淑妃一个了。
宫门口,赵承候在马车旁,见赵寻英出来,顶着张笑脸凑了上来,幸灾乐祸道:“早就知晓你与姑母不合,没想到还真能当着众人发生口角之争。不过我觉得,论争辩,还是阿姐更胜一筹!”
赵寻英没好气地推了赵承一把,不忿道:“少来!我明明是招来了无妄之灾!谁承想姑母这个年纪,性子竟丝毫未改。”
赵承再也忍不住,笑得是东倒西歪,后合前仰,不知道的以为酒兴颠狂,发了疯呢!“阿姐早该知晓姑母的脾性,不然父皇也不至于将邓家遣至南京驻守。”
赵寻英离远了几步,嫌弃道:“这宫门前人来人往,你不在乎颜面,我还要呢!快些过来,别在那里散德行了!”
赵承笑得停不下来,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道:“走,走,我同表哥说好了,要去夏府,舅舅他们方才已经先一步回去了。”
“这么晚了……”赵寻英仰头望着天,月色已近中天,“何事非得今日去?”
“二舅父回来了,咱们总得上门拜见吧?”
“哪有趁着天黑去府上拜访的!你是盗贼不成?”记着自己刚回京中,表哥便同自己说了二舅父一家返京的事,算来,二舅父一家比预想的晚了许久,但自己这几个月来事务繁杂,她也就顾不得过问。
赵承嘿嘿一笑:“我同表哥说了,让他先回去备好酒,咱们今夜一醉方休!”
赵寻英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个酒坛子,我看你不是顾着拜见长辈,你是馋酒了才对!宫宴之上还没喝尽兴?”
“我若是在宫宴之上喝个稀烂,那才真真是没长心,既然已出了宫,借着中秋的由头大醉一场又有何不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赵寻英一把将他拽上马车,摇头道:“我看你现下就醉得不清!”
话虽是如此说,她却没有阻拦赵承饮酒的意思,这几个月来,无论是她还是赵承,心中都憋着不少郁结,借一场酒来消愁,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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