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弊政显露,沉疴难愈。

尽兴而归,在夏府又歇了一夜,赵寻英与赵承方才回了府。

一入府门,赵寻英便放阿倩两个回房歇息,她则是径直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赵承快步跟了上来,一改刚刚在夏府时的轻松模样,认真道:“阿姐,我有事同你讲。”

赵寻英脚步未停,只以目光示意书房的方向,“走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讲。”

楚锦中秋前归家去了,阿倩阿芸两个也一直跟在赵寻英身侧,因而书房洒扫的活计就落到了思语、芳舒二人的身上。赵寻英二人刚走到院中,就遇见了端着水盆从书房出来的思语。思语蓦然看见二人,惊得一颤,盆中的水都洒出来不少,溅到了赵寻英的裙摆上,吓得她慌忙告罪,“奴婢该死!”

赵寻英摆摆手,“不碍事,起来吧。”

赵寻英站在书房门口,目光扫过室内,见先前随手翻乱的书籍已被归置齐整,就连自己随手涂画的纸稿也被清理干净了。她转身对着院子中的思语问道:“书房都是你一早收拾的?”

思语点头道:“是,贺嬷嬷说今日天光好,让将书房清扫一番,再开窗通通风。”

赵寻英淡声道:“嗯。此处无需伺候,下去吧。”

书房内,赵承看着赵寻英面色阴沉,疑惑道:“阿姐莫非是知晓我要说何事?”

赵寻英摇摇头,“不曾。但我确有大事要同你商议。”不待他再问,她已经从袖子中取出封密信,递到了赵承面前,“看看这个吧。”这是一封从大同传来的信函,信封上的落款是夏家布置在当地经营生意的王掌柜,“信是表哥直接交到我手里的,舅舅他们也不知情。”

赵承将信拆开,仔仔细细看过一遍,面色渐凝,惊疑道:“这信上所说……当真可信?”

“宋澜亲笔所书,又假借商贸之便,由王掌柜秘密递送京师。这般隐秘,若非确凿,想来宋澜也不会行事如此小心。”她垂下眼,神色难辨,“宋澜在大同根基尚浅,然身居军中主将之位,行事自有其便利之处,能查到这些蛛丝马迹,倒也不奇。”

“可孙家?”赵承眉头紧锁,“虽是皇后母家,在朝中却声名不显,何以能将手伸到大同?更与方铮一案牵扯不清?”他目光再次扫过信纸,其上言明昌盛和钱庄每年有数万计银钱秘密输往孙家,明面账目却无半分痕迹。今次还是被夜里巡查城防的宋澜偶然撞见他们运送大批银两出城,这才让人跟上去一查究竟。若非心怀鬼胎,何须如此藏掖?

赵承将信拍到案上,烦躁道:“当真是一团乱麻!”

“还有更糟的呢!”赵寻英垂眼冷冷盯着信,唇角噙着一丝讥笑,“我遣人去查了,孙家在顺德府一带可谓是一手遮天,底下田产家业无数,孙憧所建的风雨园更是极尽奢靡,被当地百姓称之为‘小行宫’呢!听闻其中的侍女舞姬,皆是各地搜罗来的妙龄女子,他常邀官员入园宴饮,通宵达旦,笙歌不绝。”

赵承眉头愈深,哼道,“这做派听着,怎与大同府的时升坊如出一辙?”他语带愤懑,“阿姐既知此事,为何不早早禀奏陛下?此等衣冠禽兽,即便是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谈何容易!”赵寻英轻叹,“我们手中并无实证,贸然上奏,反惹人疑心咱们别有意图。纵使孙家确有不义之财,又与你我何干?除非……能有铁证,将其所行与方铮一案勾连,咱们方能名正言顺地介入其中。”

“那若寻人将此事捅出来呢?就如当初的方铮之事一般。”

赵寻英再次摇头,“方铮在赵进眼中不过蝼蚁,即便如此,当初他派宋澜前去大同,不也是想着遮掩几分,不欲将事闹大了来?你且想想,若是弹劾孙家的奏折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是个如何的反应?”

“那便将事闹得更大!我看若是满朝文武议论纷纷,陛下还敢不敢袒护孙家的人!”

赵寻英哼笑道:“是啊!你索性将风浪掀得更高些,最好闹得京中满城风雨,届时孙憧便是不想死,也得一头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

“阿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要如何?难不成咱们要当看不见?”

“好了!”赵寻英看着赵承急得在屋内团团转,没好气道,“你且先坐下歇歇吧!这般横冲直撞,非但无济于事,反倒会引火烧身,让赵进将刀再次指向你我姐弟。他本就心存忌惮,此前插手方铮一事,尚可说是对方招惹在先,可孙家……”她话语微顿,抬头看向窗外,一只鸟雀叫嚷着闯入院中,落在光秃的枝桠上,略显突兀。

赵寻英压低声音道:“顺着方铮的死,继续查下去吧,孙憧即便是难逃干系,怕也未必有胆量、有能力做出在刑部大牢杀人的事来。”

赵承细察赵寻英神色,总觉得她对此事投入太过认真。在他看来此事已然明朗,孙憧借着孙苒柔这个皇后姐姐的名头卖官敛财,大肆圈地建宅,荒淫寻欢。现下要紧的不该是如何将此事公之于众?何以还要继续深究下去?况一向喜快刀斩乱麻的阿姐,竟在此案上徘徊不前……

“阿姐,”他斟酌着开口,“你对此事,似乎过于执着了……不似你平日所为。”

赵寻英抬眼,似笑非笑道:“哦?平日的我是怎么个样子?”

“平日的阿姐……从不会为不相干之人乱心绪,更不会这般穷追不舍。此番明知险阻,却仍执意入局……我原以为是因担忧宋澜之故,如今看来,似是不尽然。”赵承试探着轻声问,“阿姐……可是还有事瞒着我?”

赵寻英听着,唇边的笑渐渐消失了,转而垂下了眼,避开了他的目光,一阵沉默之后,赵承沉声道:“阿姐确实有事瞒着我……为何不能告诉我?咱们不是亲姐弟吗?”

“好了,阿承,不要再问此事了。”她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赵承站起身来,自上而下盯着赵寻英,“阿姐不愿说?那让我猜猜,可是与我、与父皇相关?还是赵进逼迫阿姐做些什么?”

赵寻英只是摇头,转而问道:“你不是说,你找我也有事说,是什么事?”

赵承有些气恼,“阿姐,我是在担心你!”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阿姐总是劝我不要引火烧身,可你却次次一意孤行,置自己于险境之中,若……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让我懊悔终身!”

赵寻英心下微软,安抚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可万事万物岂能尽在掌握!”

“阿承……”赵寻英轻声唤道,语调柔和却带着几分恳求,“只这一桩事,我不能与你说,你就……莫要再追问了。”

赵承难得听她这般示弱的话,终是不忍,没再追问下去,转而提及正事:“二舅舅与我说,广南或将生乱。”

“此话有何凭据?”赵寻英神色一正,身子微微向前,急迫道。

“广南连年灾祸,远离京师,增援难往,多是倚靠附近府县救济,新上任的官员甫一抵达,他便将广南之地种种交代清楚。原该早早返京,可又怕新官不谙当地风俗民情,便多留了一两月。谁知果真察觉异样,荒年水灾接至,他告知新官早早筹粮募人,来人也依他所言行事。可他与二舅母上街察看难民安置之所时,见官府所施粥饭,清汤寡水,碗中都无几粒米粟。他回府衙询问,对方却搪塞道:‘今年周边几县皆收成不丰,划不出多余的粮食救济,只好节省着些。’谁知返京路上途经几县,皆称丰年,更有圣谕宽减税收,几乎家家富足。”

赵寻英蹙眉问道:“那是周遭几县不买那新官的账,故意谎报不足?还是其余府县将粮运抵,但是被人给克扣了下来?”

“人命关天,府县官员又与新官无甚旧怨,何故如此刁难?自是后者!二舅舅觉出其中蹊跷,便绕道拜访府县熟人,皆言今岁所出钱粮,比往年只多不少。”

赵寻英嗤笑:“倒是稀奇,今年尸位素餐的官员格外多。”

“二舅舅正在思虑此事要不要上奏天听。广南一向毗邻异国,风俗本就与中原大相径庭,二舅舅卸任之前就曾上奏,言明广南殊异,请陛下派个熟悉当地的官员前来,还推举数人。然最终还是派了个一窍不通的过去,又是这么个包藏祸心的,长此以往,只怕民心离散。”

“广南之事我亦有所耳闻,此地多山地丘陵,村寨与村寨之间闭塞不通,村寨中又以土司世袭罔替,土司在百姓中的威望,往往远胜朝廷派去的官员。之前朝廷也不是未曾派人前去,意欲取代土司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然终未成功。”

“是啊!二舅舅说广南与安南多有同族,若当真逼得他们铤而走险……到时西南之地怕是要……”

赵寻英亦知后果严重,叹道:“《荀子》有云:‘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然‘教化’施于天下,已历几代?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疆域辽阔,欲使万民同心同德,谈何容易?然若要离心离德,却只在须臾之间。如今,端看陛下如何取舍了。要我说,舅舅这道奏章,尽可省了。”

“那要如何?先祖浴血厮杀得来的疆土,难不成要再拱手让出去?没那开疆拓土的雄心,若是连守成之君都做不好,我朝子民,岂不任人欺辱?”

赵寻英揉了揉眉心,“好了,收收你的豪情壮志!你且容我好好思量,此事该要如何应对?”

这接二连三的消息,若细究根源,无非是文恬武嬉,各自为政,以致政令不通,积弊丛生。

“十年了……”赵承望向窗外高悬于天的烈日,声音低沉,“父皇当年所忧虑的种种弊症,直到如今,依旧未愈,反而……愈发沉疴了。大厦将倾,非一木所支也,只是不知……此时医治,为时可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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