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静默许久,赵进方才幽幽开口问道:“你是说,指使你用毒杀害方铮的人……此刻就在这堂上?”赵进目光沉沉,扫过殿中肃立的群臣,最终将目光落到了六部官员的脸上,“那你说,指使你的人是谁?”
王迁伏低身子,声音发颤道:“是……是当朝内阁大学士李严明。”
他这话说的太轻,以至于“李严明”这几个字飘入身旁的几人耳中时皆是不可置信,一直绷紧心神的林循此刻更是猛地抬头看向王迁,“你说是谁?”话出口才惊觉失仪,连忙看向座上的赵进。只是不知御座之上的赵进到底有没有听见王迁的话,面上看不出丝毫喜怒。
王迁鼓足了气,又将名字重复了一遍。这次殿中的群臣皆听得清清楚楚,满殿哗然,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不算起眼的李严明身上,心中都是五味杂陈。梁越和卫轲微微对视,皆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都察院的几位原本对此事还有些探究,此刻也都垂下了眼;更不要说素来跟在李严明身后奉承的官员,更是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私下飞快地交换着眼神,商量着要不要站出来替他说话。
“荒唐!”大理寺少卿刘文正率先出列,他与李严明私交密切,自然不忿,“陛下,此乃刁民诬告!李大人身为内阁大学士,一向是克己奉公,怎会行此等魑魅之事?”
“此言差矣吧!”卫轲出列道,“既有人击鼓鸣冤,自当查问清楚,清者自清,刘大人何必这般激动?”
“我只是觉着此人胡言乱语,实不必浪费陛下与我等的时间!”
卫轲笑道:“刘大人,这人都到了陛下面前,难不成还敢欺君不成?你且多些耐心。”
王允臣在短暂的震惊后,微微侧身看向李严明,严肃道:“当真如他所说一般,此事是你所为?”这一问看似平淡,却给了李严明一个分辩的机会。
李严明袖中的手早已攥紧,指甲嵌入掌心,用痛提醒着自己万不可泄了心绪,强行装出一副寻常模样。早在内侍来禀此事时,他心中便暗道不好,早该在方铮死后便不动声色消失的人不仅没事儿,反而是来击登闻鼓,将此事闹到如今这般大。他转念一想,与此人的所有接触皆由心腹管家经手,即便对簿公堂,空口无凭,谁又能定罪于他?
他整了整衣袖,不慌不忙出列,躬身高声道:“陛下明鉴啊!臣与此人素未谋面,更与方侍郎无冤无仇,何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害同僚?此必是奸人构陷,欲乱朝纲!”他扭头看向王迁,眼中满是悲愤,“臣数十载为官,兢兢业业,半分不敢放松,今日竟遭此污蔑,实在是无妄之灾,还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这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刚刚要摇摆不定的官员此刻也都站了出来附和到。
“陛下!”王允臣见状上前一步建议道,“此事来得突然,此人又是这般在御前直指朝廷命官,干系重大,不知其意欲何为?不如暂且将人押下,等审过后查明原委再议不迟。”
更是有些人怕赵进借机发难他们,纷纷出列。
“臣附议。”
“阁老所言极是,此事未有分明,还是审过再议。”
殿上此起彼伏地响起劝谏之言,六部之中除却卫轲早早站了出来,其余几个皆是欲言又止,偷偷窥视着皇帝的神色。
赵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微微倾身,若有所思地盯着被围在中间的王迁。这人的出现太过突然,他原以为此人是内阁那帮人撺掇着,冲着六部官员去的,他还在想要不要暂时保全六部,将人带下去私下审问,谁知这人口中吐出的人竟是李严明!只是此人的话当真可信?或是有心之人将他抛出来,用以浑水摸鱼的?
他想起赵寻英那夜在乐华斋同自己说的话:“池中水既已浑,想要正本清源,需得将水抽出,将污垢全部清除,再放水进池,如此水才可清;若只是一味换水,时日长了,还是一池污水。是扬汤止沸还是釜底抽薪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沉默在殿中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终于,赵进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将所有的议论全都压了下来,“不必了。”赵进目光掠过一张张或惊或疑的面孔,最终停在了李严明强自镇定的脸上,“朕只怕将人关进大牢……又成了第二个方铮。”
这话让刚刚还争执不休的朝臣脸色一白,如坠冰窖,连忙跪下道:“臣等不敢!”
赵进身子放松,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饶有兴致道:“横竖今日诸位大臣都在,不如和朕一起断一断这桩案子?”
“陛下!”李严明还想再言,被赵进摆手拦了下来。
“李卿稍安勿躁,此举亦是为了你的清誉啊!总不能私下还让人戳脊梁骨吧!”他看向殿下跪着的王迁,声音陡然转厉,严肃道:“王迁!你既指认当朝内阁大学士,可能拿出凭据?”
“圣上容禀!”王迁以头叩地,磕得咚咚作响,“那日夜深来找小人的,黑衣蒙面,突然出现在了小人的房前,只将毒针交给了我。事成之后,不仅给我娘请了大夫,还给了小人一个包裹,包裹里足足放了五十两白银。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谁知半月后便接连遭遇祸事,先是好生生走在道上被马车撞,然后是无故遭人殴打,其后更是家中莫名着了大火……幸得邻里相助,我们母子二人才得以死里逃生。小人这时才觉察不对,惊觉是要灭口!那日想要找上峰自首,可刚走到城郊,便遇歹人袭击,欲将我推下河去,小人与其搏斗,可那人见小的拼死反抗,竟掏出匕首要杀我,慌忙间小人便用石头将那人砸死了。他……他身上的腰牌,小人识得。”
王迁从怀中掏出个腰牌,将其举得高高的,黑檀木的牌子在殿中烛火下泛着冷光。
赵进示意苏力取了来,拿在手里掂了掂,看着材质做工,着实不凡,正面标有李府的标识,反面则刻着人的姓名。赵进看向李严明,淡淡道:“卿可看看,这可是你府上的腰牌?”
腰牌被递到了李严明眼前,他瞳孔微缩,袖中的手颤了一下,无从抵赖,只得道:“是臣府上的腰牌不假。”
赵进声音冷了几分,“哦?那便是你派人让去杀王迁灭口的?”
李严明闻言是立马跪了下来,强撑道:“腰牌是臣府上的不假,可臣与此人从未谋面,又怎会派人去谋杀呢?臣府上每日出入采购的下人众多,说不定是哪个不小心将其遗落在外,被有心人捡了去。单凭此物,便栽赃是臣指使谋害,臣属实是百口莫辩啊!”
“也是!”赵进笑笑,淡然追问,“王迁,你怎知那人是为灭口而来?说不定是你另有仇怨,被人记恨上,这才招来杀身之祸的?而这腰牌,恰是有人嫁祸于李府的。”
“陛下!”王迁抬头,额上已是一片青紫,眼中血丝密布,神情激动道:“陛下!那日来给小人送银子的便是这人,那人还在勒住小人脖子时,在我耳边说‘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口’,小人这些年循规蹈矩,除了方大人那事,从不曾得罪过旁人!那五十两银子,小人分文未动,就埋在家中院子里,陛下可派人去查,看小人是否撒谎!”
“那你杀死的那人尸首现下在哪?”
“小人当时失手杀死了人,等回过神来,那人就已经断了气。我当时慌极了,又怕被路过的人看见,只得草草挖了个坑将人给掩埋了,就在城郊河旁的柳树下。”
王迁一五一十的将这些交代清楚,细节看着实不像是编造的。
赵进看向林循,“带上刑部和锦衣卫的人,随他一同去将尸首挖出,再找李府的人来辨认,看死的是不是他们府上的。”
“臣遵旨!”林循领命,疾步而出,衣袂带起一阵风。
事到如今,李严明才有些慌了神,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下,目光随着匆匆离去的林循移动,额角处竟也渗出了些细汗,随着殿门的开合,更是全身抖了一下。
当初方铮死后,刑部动静极大,当即便开始彻查内里衙役,李严明为防打草惊蛇,特意命人缓上些时日,待此事平息后,再制造个意外让人消失。他原以为此事轻而易举,便没再过问,不成想手下的人竟如此废物,反丧折在了一个小小狱卒之手,更将自己暴露无遗。
随着林循的离开,大殿之上复归沉寂。赵进扶着额支在椅子上,轻飘飘道:“看来,咱们都得耐心等上一等了。”
朝臣们早已在大殿之中站了许久,几位年迈的老臣早已支撑不住,身子都在微微发颤,更不要说跪在下面的王迁和李严明了。闻得午时钟响,看着殿中摇摇欲坠的老臣,苏力躬身道:“陛下,您看这么久了,诸位大人年事已高,等人查明回禀不知要到何时,要不先给各位大人赐座?”
赵进恍然道:“你看,朕一股脑全在案子上,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还不快快看座!”
众人落座,殿中仍跪着的李严明显得格外扎眼,偏偏他又不好多说,只得垂首跪着。
林循此番办事极利落,不到一个时辰便返殿复命,“臣带人找到了尸首,让仵作粗粗验过,与王迁交代的并无相差。也找了李府的人,都指认死的那人是李府的下人,名叫魏杨,是在李府书房伺候的,昨日出府后便一直未归。还有王家藏着的那五十两白银,臣也给带了回来。”林循一心想要立功,将此事的方方面面都考虑齐全了,因而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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