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离寺

平溪,寒山寺,

松风堂门前垂下一道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连声音都不曾发出一点,周围只能听见里面敲击木鱼的声音。

良久,里面敲击声消失,传出一道平和苍老的声音:“施主既然来了,为何站在门口不进来?”

门前的人影终于移动,仍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是向后退了一步,笑着回道:“我是来与师父告别的。”

又过了许久,里面问:“贫僧忘了问,施主到此所为何事?”

外面人笑答:“大师问过了,进寺之时也说过了。”

“不,贫僧问的是你,不是他们。”

外面的人垂下眸子,他的面容也笼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说:“不过是来上香礼佛,祈福祷告罢了,乱世之中,不是人人都想求个心安么?”

里面人也笑了起来:“施主这话只怕自己也不相信,来这祈福的人,是相信此举可以保佑他们,有求姻缘子嗣的,有求富贵平安的,心里头都有个念想,但施主不一样,你既心中无念,又何来祈福之说?”

里面人轻叹一声,继续道:“更何况,你从不是把命运随意寄托之人。”

“不错,”外面的人点点头道:“顺道之行何须求神,逆道之行求神何用?”

“人的欲念若如灼烧之炬,熯天炽地、烧心灼肺,加之背向而行,自己持之尚有烧手之患,又何须、何必如此。”

慧一道:“一灯能除千年暗(1),施主想做那盏灯?”

他没听到回应,笑笑道:“世上一切本无自性,因缘聚合,缘聚则合,缘散则离,缘离则灭,缘起缘灭皆有定数,施主何必执着于一念,”慧一顿了顿,叹息问道:“施主为何,就是不肯放过自己呢?”

外面站着的人反而笑了,转移话题说:“大师在听闻有故人来时,并未急着相认。”

慧一笑了两声,道:“是啊,两位小友同时来此,贫僧实在不敢轻易相认啊。人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索性将往事忘了,心里倒清净不少。只是不知,施主今日与贫僧告别,是以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都不是,不过明面上的话,还是容玢。”

慧一喃喃道:“容玢……”

两边沉默之后,屋门从里推开,慧一大师捻着佛珠,上下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感慨道:“真快啊,想来他还在世的话,看到你如今的模样,该是欣慰的。”

容玢听到这话,瞬间明白他在说谁,不由攥紧掌心,沉声道:“先生……走的时候,心里当是不平静的。”

这些尘封已久的旧事,他已经太久没有提起过了,甚至有意将它淡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继续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继续云淡风轻的待人接物、若无其事的筹谋算计。

只有这样,他才能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要忍耐,忘掉那些深入骨髓的仇恨,警示自己不要陷进去。

如今再次说出口,他只觉得一字一句都是抽在他身上的一道鞭子,将之前试图忘却的旧伤再次撕裂开来,血肉模糊。

慧一摇了摇头,看着他道:“仲言也许有别的遗憾,但贫僧了解他,他当初将你带走,带到容府里面,是他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容玢垂头沉默着,眼里带着丝丝缕缕的痛苦,但更多的还是隐忍。

“你既要走,贫僧也不多说什么了,跟施主一同来的那位姑娘,与贫僧也有些渊源,施主与她倒是有些缘分。”慧一如有所指的说道。

容玢笑道:“或许吧,话已经说完了,那玢就先行告辞不打扰大师了。”

容玢拜别慧一后便转身离去,慧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中有着感慨,他骤然闭了眼,轻叹着摇了摇头。

旁边走过来一位年轻僧人,正巧路过这,好奇问道:“师父为何叹息?”

“为着因缘,为着命数。”

那僧人疑惑地望了望刚才离开这里的人,问道:“师父是在说刚才的两个人?”

慧一没有在说话,转身又进了松风堂。

寺外空气中混着潮湿泥土的气息,有一人一骑踩着青苔,打马向西北方向去。

那外披玄色大氅,乌发半束,腰挂白玉莲纹佩的人正是容玢,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前行几步后没有丝毫预兆的停了马。

马蹄扫起一阵尘埃,他苦笑着说:“出来吧,难为你走了这段路。”

听到后面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低喘,他掉转马头看向身后。

江文如努力平息着呼吸,问道:“公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在松风堂外跟着我离开的时候。”

他看着那抹清瘦身影,收了收嘴角的笑意,询问道:“你不是想偷偷跟着我,有意让我发现你,为什么?”

江文如身形瘦削,若真想藏,任是他警惕再高也不至于刚出来就发现了她。

江文如不近不远的跟着,脚步声十分清晰,显然没有要躲藏的样子。

容玢漠声追问道:“你在试探我?”

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她,没有了从前的温润谦和,那目光凌厉锋锐,带着显而易见的审视。

江文如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但不知为何,她觉得他本该是这样,只是令人难以接近的锋芒,被暂时压抑住了。

见她被这目光触了一下,容玢略缓了目光,但还是有询问的意思,显然打定主意要她给个解释。

江文如缓了一口气,知道这是他要自己一个态度,也终于到了表明心迹的时候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也不必再犹豫不决徘徊不定了。

她清了清嗓,坦然又镇定,微微仰头回视着马上坐着的人,说:“公子并未为难我,没有让我走多远,若公子有心,早早便可甩开我了。”

容玢闻言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就听她继续说道:“说明公子……是在给我机会,那日我听到了公子在房中的话,想来公子也知道了。”

她坦然说:“若不是耳铛掉了,我……我未必会承认,但无论我说不说,公子都发现了,但却一直没有问过此事,所以公子想看的,是我的反应。”

容玢爽朗一笑,衣袖鼓着风,神情洒脱,带着甚少表现出来的几分孤傲之气,笑道:“你倒实诚。”

“公子想要解决这里的问题,一行人里其他人都露过面,不便走开。但我不一样,知道我身份的人甚少,且在外人眼里,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之人,若公子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帮公子。”

容玢微微侧头,收了笑意,那狭长的眸子盯着面前的人,显得况味不明神情莫测。

“为什么?”容玢问道:“你不问我原因,甚至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就愿意随我一起?”

“因为我信公子。公子心中有自己的道,当然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现在不便明言,但公子放心,此事与这次出行的目的无关,更不会妨碍公子行动。”

容玢淡淡说道:“江姑娘,你是个聪明人,玢心中的确有自己的想法,但如今局势混乱,你既然知道这一点,又为何不知入局容易,出局难的道理?”

“我知道,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有些机会必须把握,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既然有想得到的东西,就必须有舍身入局的勇气和决心不是么?”

容玢笑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拒绝了你,或者我发现了你听到了些不该听的事之后,放心不下,想除掉你,你该怎么办?”

这话说的直接透彻毫无遮拦,甚至有些冷酷无情了些。

江文如也笑了笑,道:“不会的,公子既然说过我不算愚笨之人,便也应知道,我自然是有把握此事能成才会如此行事,因为我知道,公子一定会同意的。”

“为什么?”

江文如想了想,道:“或许是因为我相信公子不是那般行事狠厉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只是单纯的相信公子吧,不过最后证明我赌赢了,不是么?”

容玢静静的看了她片刻,随后笑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翻身下马道:“是,姑娘聪颖过人,赌赢了。”

江文如闻言笑了起来,明亮澄澈的眼睛难得的透出几分自豪,她就这样看着面前的人向自己走近,红黄交杂的树叶飘扬散落,缓缓落入二人眼前。

燕京的秋叶这个时候也开到了浓时。

醉仙楼,

云蝶接到楚宁倩命令来到屋中,一进门就见她躺靠在貂皮坐褥上,青葱似的手正翻阅着信件,上面圆润的指甲上是妖艳的红,与她凌厉又妩媚的气质十分相符。

“云蝶见过圣主,不知圣主有何吩咐?”

楚宁倩一手托腮,随手将手里东西扔给云蝶,说道:“有些事需要你到平溪一趟,那边太久没和我们联系,如今信里倒是一副尊敬模样,但那人也不是个心思少的,还不知现在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跟我说的东西也不知真假,所以还得你去瞧上眼。”

“是。”云蝶拿了东西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楚宁倩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我一向不怎么管这里的事,竟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也染上了那些淫|秽不堪的习气?我可是叮嘱过你,这里的女使不用干那些低贱粗俗自降身价的事,竟全成了耳旁风了么?”

她问的话语平静,可越到后面话语中隐隐带着的闹意越盛,更让人心里胆寒。

(1):《六祖坛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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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离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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