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仁德

黑夜被薄雾笼罩,只能透出稀薄月影。

桌上摆着几个寻常小菜,上面冒得热气映在眼前,就像天上浅淡的云雾一样。

几句闲谈后,江文如他们知道了,这婆婆原名姓孙,丈夫几年前没了,膝下有两儿一女,只是大儿子小时候生了场大病,没留住。

女儿嫁去了临县,开始时有那功夫,逢年过节也回来走动,只是后来孩子多了,家里琐事缠身,平时走动就慢慢少了,也是许久未见了。

只有小儿子回来的勤些,但也已成家,和媳妇搬出去住了。

“所以平时啊,我也一个人惯了,不过我是个话多的,老头子在时,还有他听我唠叨几句,这他一走吧,我还不适应了好久,寻思他能在梦里给我托句话,不料他是个没良心的,一次都没来过。估计我要还能活几年的话,到时候也记不得他的样子了。”她前面说的时候,虽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却还是透着遗憾,随后轻叹一声,“只是梦里有是还会梦见我那早夭的孩子,也是看不清他的脸。”

听她说起了伤心事,江文如宽慰道:“我曾听说,有时逝者心中没有遗憾,便不愿再回来搅扰生者,婆婆梦不见他,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至于那个孩子,想来是他知道这是您的心病,所以回来告诉一声,他已托生了个好人家,让婆婆也多加珍重,不必再为他挂心了。”

孙氏听后眉眼一弯,情绪慢慢恢复过来。

江文如看向一旁,正对上容玢的一对笑眸,两人相视一笑。

孙氏看着两人的样子,笑道:“说起来,我那儿子也快回来了,到时候让他叫人把你们送回去就是。”

江文如忙谢道:“太好了,那就多谢您了。”

“婆婆是信佛吗?”

片刻后,容玢夹起一块豆腐放入碗中,突然问道。

孙氏点头:“信啊,我们周围几户人家,都信佛的,就是最近不安生,要是之前,还不时结伴去听经祈福呢。”

“这里往西北走,有一间废弃的庙宇,您可是常去那里?”

“正是。”孙氏应着,又“欸”了一声,道:“这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们来的路上经过那里,见家里屋中摆着的木雕佛像和那尊一样,上面题的字也一样,心里不由猜测。”

孙氏道:“唉,那尊木佛是我家老头子照着雕的,字也是他写的,是当初见了那屋里供奉的人,心里感慨,回来便在家里也奉上了。”

“不知那间庙宇是谁修葺的,又是什么时候荒败的?”

江文如听到这句,看了容玢一眼。

他刚刚下意识说的是,修葺。

他难道来过这?

她心思一动,若他之前来过这里,或许就能解释,为何他从哪里出来后就神情古怪。

孙氏听后回道:“这就不知道了,应该也是丹溪人,我家那个走之前,也嘱咐我常常去那庙里看看,一晃也这么多年了。”

容玢疑惑道:“那里并未明白说明,您是如何知道供奉的是谁?”

孙氏沉默了会,方叹道:“都是些往事了,本不好再提,不过跟你们说说倒也没什么,你们就当听个故事罢了。”

“这么算算,也过去将近二十年了,除了我们这些真正经历那些事的老骨头,怕是没几个人记得当初的情况了。”

老人开始解释道:

“你们是景国人,这里往西北邻着的轩国,想来从小就听说过。不过十几年前,是没有什么轩国的,从这往北的地界,原都是一个国家,叫做大齐,丹溪和平溪原来隶属那里,当初景国和它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要是夸张点,都可以说这里整个都是沐氏的天下。”

江文如低声道:“沐氏?”

孙氏道:“大齐的皇帝就姓沐,水木氏。”

江文如点点头:“我好像确实在哪听说过,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没有多少大齐的史料?”

“说来也奇怪,现在确实没什么人提起,竟好像全都忘了一样。”

“轩国境内,也没有记载齐国的事吗?”

“这就不知道了,怕也不多见。”

江文如没在问下去,孙氏接着说道:“可后来大齐被南边来的那个南、南……”

“南诏。”容玢提醒道。

“对了,是被南诏亡国了,哎呦,外面都在传,说是皇城里遍地都是死人,血流的满地都是,那养鱼的池子里都一片猩红,鱼全都浮在上面,全都死了。血池漂红鲤,那场景简直不是人能想像的。”

“那沐氏一族无一幸免,听说连小孩都不放过,死的凄惨!倒后来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去平定骚乱的人成了皇帝,不知怎么又和景国扯上关系,把原来齐国的一些地界割让给了景国,丹溪就是那会划到这的,唉,这些大人物的事,我们自然是不清楚。”

江文如将她说的联系到一起,问道:“所以婆婆去祭拜的人,就是这事件里的人?”

孙氏点头:“是仁德帝,就是沐氏最后的那个皇帝。之前有一次,丹溪闹了旱灾,死了不少人,他不仅下令免收我们这那年的粮食,还前前后后派了好多人来这帮我们,最后过了那苦时候,我们心里都感念他,觉得是佛祖转世下来救济我们的。正巧不远处有座庙,便都自发过去对着那佛祖磕头颂恩,权当是对着仁德帝了。”

江文如道:“怪不得您现在还常常过去。”

“是啊,”孙氏想到什么,突然一笑:“只是我家那个也是魔怔,有一阵我伤了腿,他竟也去那里上香,后来腿好了非说是那里灵验,我心想哪有那么神,还和他拌了起来,想想也是好笑。”

她笑完后看着对面这对年轻人,不由道:“行了,不说那些陈年往事了,我看你们小夫妻两个感情这么好,可要好好一路走下去,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了,人这一辈子啊,这坡啊坎的多了去了,你不走到这坡上去,不知道下面是平地还是坑地,是福那,还是祸的,总得走这么一遭,都得走这么一遭的。”

“但老婆子我跟你们保证,到最后,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就像这木头,做桌子不成还能做椅子,坐椅子在不成还能做筷子,走不到绝路上去的,不管大事小事都不用挂在心上,难受了哭一场,气不过骂一顿,只要自己看开了,便都不算事。”

江文如听着觉得心中松快,点头笑道:“婆婆有大智慧,我们今日受教了。”

孙氏起身笑道:“行了,人年纪大了说话也罗嗦,我去看看给你们把褥子拿屋里去,你们再坐会。”

她走之后,江文如问容玢道:“我之前倒没听说过什么大齐的事,公子可知道些什么?”

容玢摇摇头,道:“消息真真假假,听的事也都是道听途说罢了。”

“我现在倒有些好奇,不知那时候是个什么景象,统治那偌大疆土的,又是怎样一位君王。”

容玢转头看向她,她的脸被火光映的附了一层金光,一对细眉弯的恰到好处,言语间细眉舒展,让人恍惚觉得是古画里走出的美人。

他回过头来,看着火堆道:“所说不过是爱民如子、仁心宅厚,只是最后落得那般境地,国中朝中竟无人能及时赶来相助,想来是宽仁太过、心下松懈,这才酿成了之后的横祸。”

江文如却摇了摇头,她拿着根树枝在火堆里翻着,将火烧的更烈了些:“我不这么觉得。一个国家的好坏,不能让身居上位者来评判,所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此事原是百姓说了算的。即使到了现在,他原来的子民仍记得他的德行,那便是位贤明的君主。”

“我不知实情究竟如何,不好妄加评论,但国家安稳之时,若宽仁太过是他身为君王唯一的弱点,未尝不是件幸事。因为对百姓来说,仁义的君主总比寡恩的君主要强得多,那些政治立场,世家利益,各种权衡取舍的纷争,太大了,更与他们无关,倒不如些利民便民的政策,于他们更有益些。”

红玉扳指在火光下闪着光辉,似乎连倒映在上面的面容也是光华万千的。

容玢愣神片刻后,莞尔一笑,继而回道:“是这样。”

他尾音绵长,像是怀疑,却又是肯定的语气。

说完后,他突然问道:“你那时……是为什么?”

江文如没反应过来,侧目不解的看着他。

“你那时不知道那里供奉的是谁,为何参拜佛像。”他又道。

江文如明白过来,解释道:“我并非参拜祈求,只是觉得这样偏僻的地方,还有人为时常前来打扫供奉,心中一时感概,便这样做了。”

容玢点了点头,看着飞溅的火星出了回神。

火星溅起,星星点点闪耀片刻后,终埋入无边暗夜里,无声无息,再无痕迹。

他神飞良久,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早便没了声音,这里安静的出奇。

“你这孩子,你娘子都睡着了,这怪冷的天,还不快带她回屋里。”

孙氏出来看到这幅场景,轻声说道。

容玢顿时回神,顺着她的话看向一旁的江文如,她一手环抱着膝盖,另一只拿着木枝的手垂在地上,脑袋趴在膝盖上,已经睡了过去。

他仓促起身,脱下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在那婆婆的注视下,看着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孙氏笑道,伸手指到:“那间屋子之前都空着,你快带她进去吧,我这就回屋歇下了,有什么事再叫我。”

容玢应着,想起什么,问道:“那屋里可有蜡烛。”

“有,就在床头的柜子里,你拿出来用就是。”

谢过她后,见她进了屋,容玢转过身来,轻轻将江文如手中的木枝抽出,将她的手臂环在自己脖子上,一手环着她的手臂,一手托起她的膝弯,稳稳将她抱起。

怀中的女子轻轻抽动一下,半睁开眼认出是他又放松下来,嘴里含含糊糊不知说了句什么。

容玢步伐平稳的抱她进了屋门,将她轻轻放在床铺上。

他本想将外袍抽出给她取过被子盖上,轻轻抽了一下没抽动,加了些力气还没抽动。

江文如紧紧攥着那衣料,感觉到有人再扯,像是再抢她的宝贝似的,下一刻便皱起了眉头,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容玢苦笑一声,索性任她抱着,又将被子铺开盖在她身上。

他刚起身要走,便被人抓住了衣袖,比刚才握住衣服的力度还要大。

他认命轻叹,索性顺着她的力度坐下,靠在床边看着她。

看着她安和的睡容,他心里感到一阵难得的平静。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刚刚听轻她喃喃的低语了。

她说的是,

“别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秋燥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捡垃圾(火葬场)

余温

天才双宝的恶毒小姨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BE的cp都爱搞事业
连载中君淮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