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破阵曲(上)

砚台压着的宣纸哗哗作响,画上有一姿态傲然的雄鹰立于虬屈枝干上,它利爪紧扣枝干,看着只是抬目远望,却让人疑心它下一秒就会展翅破空翱翔。

萧司寒提笔端详了会,似乎并不满意,他摇摇头不以为意道:“爪毛吻血,锋芒太露。(1)”

他将笔搭在一旁,之后把这幅画顺手放到了烛台上,宣纸登时燃烧起来。

他神色不定的看着它慢慢化成了灰烬。

“呼——”

屋里唯一点着的一盏灯也没了光影,只零星还有残留的火星闪烁。

他转头看向窗外的郁茂枝叶、寂寥宅院。

他的影子在昏暗中模糊的投到未经描画的宣纸上,这里明明与皇宫无半点相关,却让他想起了昔日宫里的日子,都是一样的萧瑟,一样的沉默。

外面的阳光无论灿烂或淡薄,都总也透不过层层树影、片片门窗,都照不尽这一方屋室,一张书案。

当然,也映不到他由渴盼鲜活,到慢慢干涸枯寂的心上,而他也不想迈步出去。

门里门外,又有什么区别呢?

唯一不同的,可能只有他的心境了,至少现在的他,不会莫名心生惶惶,终日焦虑不安。不用再费力讨好或藏拙,竟觉得自在无拘得很。

他笑着收回视线,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没有标记、且已经拆开过的信,刚想把这张纸也一并烧了,想起烛台已灭便停下了手。

就在刚刚动作之间,他改变了想法,又把这纸好好收起。

这是几日前,他从万宝斋里拿到的消息,里面的内容他早已知晓:“随行女身份既存疑,或可抓之,届时需汝协助吾等,配合便宜行事。另,汝之要求吾已知晓,自会妥善考虑,待事成之后亲自相商,但为表诚意,平溪鸣月坊人手可尽汝使用,以尽合作之谊。”

萧司寒看后笑笑,觉得对方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也真是胆子大的出奇。

随行那个姑娘么,那个叫袁念的姑娘他只跟她提过一嘴,她竟生出这般念头,当时他轻点着桌面,思索着她这一提议可行与否。

同行几日他自然知道那女子身份定不简单,开始时他一直佯装不知,是并不想趟这趟混水。

她抓不抓那个女子倒无所谓,她想让他帮忙,他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就是,万一那姑娘真是个人物,最后闹大了左右担责纠缠的是京城那两位。

所以他将他知道的那姑娘现在可能出现的地方告诉了那人,至于能否成功,就不关他的事了。

只是他一向心思谨密,发现尚未回来的这批人里,除了据说身体抱恙的容玢之外,恰巧就有那位姑娘。

这才引起他的好奇,让他不由开始思索那姑娘究竟是何人?能让容玢那个各方极力拉拢都毫不动摇、漠然冷淡,仿佛置身世外事不关己,实则心思深沉至极的人,愿意帮她隐瞒身份一路同行,竟不惜冒着引人注意的风险,都一刻不愿和她分开?——或者说,不敢和她分开?

他将前后事情一联系,顿时反应过来恐怕这事并不简单,那姑娘说不定本就是容玢的人,或者是……他眼皮一跳,想着京城高门之中这般年纪的女眷,最后排除过后,也就剩下几个,而能跟容玢扯上关系的,有能力与他扯上关系的,他实在想不出能是谁。

萧司寒细细回想着、猜测着,不放过任何可能有的联系和线索,突然,他抿着唇眉头紧皱,脑中却一下清明起来,难道是那位……

一个名字慢慢出现在他脑海。

但那姑娘甚少露面,他也只记得她的名字罢了。

“砰砰——”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将东西重新放好,若无其事的推开了门,却在见到进来的人时面露疑惑,“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

一个长相颇佳的女子笑意盎然道:“公子莫急,我是鸣乐坊的清月,想请公子过去看出戏,不知公子现在有没有功夫?”

“看戏?”

自称清月的姑娘在对面打量的目光下,镇定自若地笑着点头。

*

一个长着天生笑面的人赶在戌时前,神色匆匆的走进寺庙,一路打听着江文如的所在,终于见到她后缓了口气道,

“……姑娘,公子派我前来同姑娘说一声,他今晚就先不回来了,若是明日他还未回来,便让姑娘先行到寺院往西的一家包子铺,那里有人接应,他随后就到。”

“我怎么从未见过你?蒋殊呢?怎么不是他来?”

“公子另有任务安排给了他,姑娘也知道现在的状况,事发突然公子实在脱不开身,便寻我先来同姑娘说一声,怕姑娘迟不见人心中焦虑。”

说着,他拿出一块白玉佩双手递上,“公子也怕姑娘不相信,这才把这东西交给我,说姑娘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这自然是容玢平时带的那块透雕腰佩,江文如伸手接过细细打量了片刻,继续问着,“你同我讲完之后,可是要去寻你家主子?你知道他现在何处?”

“这个……”他眼珠一转,犹豫道:“小人只是传话罢了。”

“那你呢?你不是接应的人?”

“我传完话还要回去复命,不敢再多耽搁。”

江文如见他一脸为难的样子,也觉得不好再问,道:“我知道了,把东西留下,你先下去吧。”

那人应声出门。

看着他走远后,江文如招了招手,闻清会意上前,听她道:“这人不对,跟紧他,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闻清闻言连忙就要跟上,走到门边又听江文如嘱咐道:“万事小心。”

黑幕像是要把一切笼罩起来,只有寺里不时响起的钟声在寂静中扩散回响,无边的庄肃中,竟带着沉闷孤廖的况味。

一下一下,沉重的撞击在人心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这无上庄严之地,黑夜终于慢慢透出曙光的痕迹,几缕白光透过大开的门窗照到屋里撑头端坐的女子身上。

她细密的眼睫垂下,唇瓣紧抿,在又一声沉闷的钟声下猛然惊醒。

“闻清?”

江文如下意识喊了一声,看着面前显然没人回来的迹象,终于再坐不住,双手紧攥站起身来。

怎么会还没有消息?

刚刚那人身份可疑,可容玢的消息怎么会还没送来,他不是这般马虎大意的人,何况现在连闻清都没有回来!

还有他的玉佩,怎么会突然落到别人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变故?

不安像是沸腾了的水,从盖子下的缝隙中涌了出来,从内向外的翻腾着,叫嚣着,烧灼着她的心,让她坐立难安。

不行,不能再等了。

那个传话的人唯一说出的有指向性的消息,就是寺院往西有个包子铺。

她犹豫良久,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想到此时的境况,最终换了身走动方便的衣服,将一把匕首藏进袖子,迈步走出了寺院。

她不是不知道那里可能有诈,只是她赌不起,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公子或许不会有什么大事,可闻清呢?闻清怎么办?

她在别人眼里只是个寻常侍女,是生是死或许无关紧要,可对她来说却不是。

她不再多想,继续一边走着,一边小心观望着四周,不知走了多久,看到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小型集市,不少商贩摆着菜果一类的正在吆喝,倒是没看到什么包子铺,恐怕还得往前走。

只是江文如却停了脚步,刚刚因为焦灼不安而昏沉的大脑突然清明了些,随后一个渐渐升起的念头让她心中骤紧,不对,不对!

她惊觉她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对方的目的。

她现在将所有情况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白。

她按耐住快要破胸而出的心跳,面色镇定的转头就往回走。

以容玢的能力,对方应该动不了他,而闻清的身份又太低,不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所以那人的目的不是容玢、更不是闻清,而跟这两人都有关系的人,那就只能是——她自己!

江文如瞳孔猛地一缩,后知后觉到闻清现在恐怕已经回了寺院,若是找不到自己,还不知会作何反应,而她一旦出事,恐怕一直在外人眼里销声匿迹、不知存亡与否的南阁就再也藏不住了。

而最快露出破绽的,就是如影子般不远不近护在她身侧的那个人!

一阵锋利的寒意裹挟着泥土的气息迎风扫过,四周突然出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的脚步随之加快,却不敢轻举妄动直接向前跑。

手心一片湿滑,一个不好的念头回响在她耳畔。

在这种境况下,若周围不知什么人已经近身到了这般境地,是不是说明——

“……承泽?”

在察觉到浓烈的杀气后,她终于出口唤道,声线带着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然而正像她刚刚预料到的那样,没有人回应,那影子般的身影没有出现在眼前,而周围不知从何而来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那反射出来的阵阵寒光,最终毫不掩饰的映在了她紧张到极点的眼底。

她的瞳孔猛然缩紧!

*

平溪鸣乐坊,

“咚——嚓!咚——嚓!咚——嚓!”

前调未毕,琵琶声紧随尾音破空传来,迅捷转急又归于平淡、如此反复,声调骤变激扬流畅。

藕臂秀指飞速拨动琴弦,像是透过空气弹在人心里,人的心绪跟着曲调紧缩变换、不由全身绷紧,又觉声韵极佳忍不住想俯首称赞,心生感慨,竟有落泪之念。

周围相和的乐声也越来越激昂,鼓声震天,气势雄浑,声乐高昂,只是舞者乐者面容沉肃,带着气吞万里的肃杀之气。

让人感觉周围成群战马嘶鸣,两边训练整肃的士兵挥刀破空而来。

铁马冰河,杀气四射。

一场大战即将触发。

“《秦王破阵乐》,”萧司寒嘴角含笑,不动声色的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见这铿锵乐曲之中,周围只有她仍面上含笑,神情自若。

他收回目光笑出声来,一面鼓掌叫好:“竟不知我是进了何方圣地,以为是个消遣解压的快活地,不料竟是个兵刃交加的演武场,倒是在下眼拙,没看出姑娘有巾帼之姿,是位女将军?”

清月掩唇轻笑,“公子还没见后面呢,就把人夸成了这样,后面可夸什么好呢?”

萧司寒疑惑道:“哦?竟还有比这更精彩的?”

清月笑着点头,拍了拍手,“公子且看,好戏就要来了。”

(1)爪毛吻血百鸟逝,独立四顾时激昂。《笼鹰词》——唐代柳宗元

爪毛吻血:利爪存毛,钢喙沾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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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破阵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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