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柳将车停在了比之前位置更隐秘的地方，想听听这两个人更多的对话。
但却发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和她之前听到的，有了很大的变化。
夜晚寒冷的风吹起褚川舟的白大褂，发出风被兜在衣服中无处逃脱的猎猎声响。
他身边站着那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两个人和之前一样背对着小区，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巨大月亮。
女人清亮的声音熟悉，随着在小区穿堂而过的大风，被送到吴柳耳朵里：
“至于我妈，她应该不会来了。”
“在我们老家的习俗里，去世的人第一年中元节是不会回家的。我小时候问过我妈为什么电视里，其他去世的人都回家，我们这边不一样。”
“我妈说，因为太过思念，来了，好不容易见到思念的亲人，就不想走了。”
“所以得等等，等到第二年，等去世的人接受了自己已经去世的事实，才能来阳间和亲人相聚。”
说完，女人叹息了一声，笑道：“不过现在都已经是游戏降临的时代了，既然游戏里说死去的那些人会回来，可能我妈也是真的会回来吧。”
“你觉得呢？”
她问身边的褚川舟。
褚川舟侧头看着她，距离太远，吴柳看不清褚川舟的神色，只是听到风送来的他的声音。
在月色朦胧的寒冷夜晚，似乎格外温和。
“我倒是觉得，死去的那些人，也许会变成游戏里的npc鬼怪回来也不一定。”
“什么？”
女人笑了声，对他的回答很惊讶。
但笑声过后，是漫无边际的沉寂。
在寒冷寂寥的萧萧风声中，女人叹了口气，清亮的嗓音中多了两分释然和笑意。
“如果这样的话，好像也不错。”
“离开这个人类处于弱势，只能不断奔忙逃命的世界，去另一个更轻松一点儿的地方重新开始……”
女人忽然笑了起来，“你说，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投胎？”
褚川舟轻笑了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相比上次，要轻松了许多。
“算吧，不过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我可能会在类似于‘恐怖鬼奶奶’的逃生副本中，遇见我家老太太。”
“那我……”女人沉吟了一下，忽而一笑，“可能会在类似‘鬼妈妈’的解密副本遇上我妈？嗯，其实不仅是这种副本，感觉我妈能胜任的角色挺多的……”
“仔细想一想，鬼怪NPC们的世界，相较于咱们这样不断面临死亡威胁的世界，好像好很多……至少还保有秩序。”
现在这个没有秩序的人类社会，已经变成了恐怖的地狱。
在游戏降临前普通的睡眠，在这个时候也变得遥不可及。
没有人会在夜晚中安然熟睡，因为谁也不知道熟睡后还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更多的人是在熟睡中遇到了抢劫、谋杀，然后永远沉睡在了那个夜晚里。
如果死去的人能成为鬼怪世界的npc，那他们……至少能睡个好觉吧。
女人说完，仰头望着天上巨大的月亮，没有再说话。
褚川舟侧头望着她，轻轻垂下眼帘，卷长的眼睫毛落在眼下一截小小的阴影，随着他的眨眼的频率而颤抖。
“也许，”他突然开口，“我们可以过上另一种生活。”
女人扭过头，“你说什么？”
“我是说，”褚川舟深吸了一口气，“你想过将这个叫《星期八》的游戏赶出咱们这个世界吗？”
“现在的【启明星】公会已经是整个游戏排名第一的公会了，你没想过要把这个《星期八》赶出去吗？”
女人似乎被他问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想过。”
她深叹了口气，叹息声刚出现就被吹散在风里。
“甚至在游戏刚降临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这个游戏什么时候结束。”
“那时候，每天睡觉前我都在祈祷，祈祷这是个噩梦。等噩梦一醒，这个世界依旧车水马龙在正常运行。”
“我妈会在厨房做饭，等饭好后就掀开我的被子叫我吃饭。楼下小学的跑操声会很吵，吵得我睡不了懒觉。因为菜市场的存在，我们这条街依然会很堵，堵得我回家都难……”
“但我不会再嫌弃它们。”
在这样混乱的世界里生活久了，那个正常世界的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远。
偶尔在生存压力的间隙回想起从前，连最讨厌的香菜味都会在记忆里闪闪发光。
甚至午夜梦回想到那段日子，连生菜上沾的水滴都会变得清清楚楚。
只是后来她没护住自己唯一的亲人，开始像浮萍一样游荡在这个世界上。
在游荡的过程中，她遇上了很多同伴，每天都在为自己和同伴的生存发愁，就越来越少地去想那些时光。
“那样正常的世界，一定会来的。”褚川舟突然肯定地回答。
他侧头看着身边的人，声音明明被大风吹得溃散，可吴柳站在远处，依然能感觉到他语气中的坚毅。
他说，“正常的世界一定会再次来临，我们一定能把这个破游戏赶出去。”
“到那时……”他和身边人一起抬头去看挂在天空上的巨大月亮，告诉别人，也在告诉自己。
“我们会重新走在这个小区里，看着对面小学的学生背着书包开学、放学，然后坐在寸步难行的车里抱怨这条路太堵，再随便找个地方停车，下去买小学门口的小吃零食。”
女人面无表情仰头望着他，突然弯了弯唇角，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所以，褚医生不打算做辅助后勤工作，打算跟我一起去打野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
褚川舟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扭头看向吴柳的方向，“咱们要的东西到了，我去拿。”
他一路小跑过来，这次再看到吴柳，他的表情相较于上次柔和了很多，轻声跟她说了声谢谢。
吴柳：“……”
她推着电动车，看着褚川舟一路小跑回去，和身边的女人一起，找个了背风的地方将纸钱点燃。
因为这次他们烧纸的地点和上一次不一样，所以大风也没有将那些带着火星的灰烬带到她所在的位置。
吴柳看着火焰迅速将那些纸钱吞噬，风一吹，灰烬直直向上。
她鼻尖顿时弥漫开一股浓重的硝烟味儿。
在人的历史里，味道是和记忆挂钩的。
一瞬间，她好好像又跟随这股味道回到了昨天小区里有人结婚的时候，和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新年。
等她回过神来时，一抬头，对上远处那个女人的眼神。
她们相隔很远，吴柳能看到她脸上蜈蚣一样狰狞的疤痕，也能看到她脸上那个难以忽视的黑色眼罩。
但比这些更清楚的是，她对她散发出来的友善。
女人似乎弯了弯唇角，对着她点点头，然后继续仰起头，去看在黑夜中带着火星飞扬的灰烬。
她和褚川舟两个人寂静无声站在弥漫飞扬的灰烬中，静静望着灰黑色的天空，仿佛等待一场盛大丧礼的落幕。
吴柳没有说话，骑上电动车。
那种被操控的感觉又来了。
她放松身体，任由身子自己骑上电动车，穿行过冰冷的黑暗。
然后眼前一亮，再一次来到了大庆路的路口。
天上月亮皎洁，两侧全是难以忽略的废墟，大风吹过路边夕阳红老年公寓剩下的半个塑料招牌，发出刺耳的响声。
吴柳坐在电动车上，回头看了看，身后依旧是无尽的黑暗。
【第三场考试即将开始：请前往城东大庆路】
游戏面板在她面前跳出来，吴柳去看电动车的车筐里，果然又有一包黄色纸钱在里面放着。
已经是在今夜第三次走这条路，吴柳骑上车子，轻车熟路往里走。
这次果不其然，她又看到了褚川舟和那个女人的背影。
相较于前两次，这两个人的状态好了很多，但也有限。
两个人的聊天和上一次大差不差，只是当女人转过身来时，吴柳注意到她脸上那蜈蚣一样的疤痕似乎少了两道。
紧接着就是同样的步骤。
他们两个人聊天，然后褚川舟过来拿纸钱，然后两个人烧纸。
只是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一次时的场景。
等他们烧上纸，大概十几秒后，吴柳的身体就会产生自己的想法，自动把她送到黑暗里，然后传送回大庆路的路口。
紧接着，游戏面板再一次弹出来，让她把车筐里的纸钱送到小区门口。
吴柳：“……”
如果不是褚川舟和那个女人每次的对话都不一样，加上那个女人的状态明显每次都更好些，吴柳差点以为《星期八》鬼怪出租城里的鬼怪们集体大罢工，系统卡出bug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副本的鬼怪呢？
难道就是褚川舟和那个女人？
坚硬如墙的黑暗和之前一样推着她往前走，吴柳蹬上车，默默在心里记下自己走这条路的次数。
这是第四次了。
第一次的时候，那个女人脸上有疤，嗓子也受伤了。
第二次的时候，女人脸上依旧有疤，但嗓子还没受伤。
刚刚的第三次，女人嗓子依旧没受伤，脸上的疤也少了两条。
难道，她现在经历的是一个时间倒流的副本？
“吱——”
刺耳的刹车声在吴柳耳朵里响起，她将车听到小区门口，抬头看向那两道背景。
这一次，她打算主动出击！
东西不用褚川舟自己来取，她送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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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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