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媒婆来了!”翠秀急得把敲门改成了拍门。
樊沁近来寝食难安,近天明时分,才昏昏沉沉睡去。
翠秀见有花窗虚掩着,从窗子钻了进去。
“小姐,怎么还睡?媒婆上门了,听说陈家也来人了!您还不梳妆打扮去瞧瞧吗?”翠秀立于床前,诧异地望着眼前抱被而眠的樊沁,心中暗道:小姐这是入了什么魔障,整日盼星星盼月亮的,现下人来了,也不至于放下心睡觉啊。
她使劲拽起那锦被,在樊沁耳边轻轻道:“小姐,您还嫁不嫁…陆…公子…了?”
樊沁猛地惊醒,仰望着翠秀。
“小姐,你睁大眼睛听我说,陈家领着媒婆登门了!您赶紧起来梳洗梳洗吧!不管来的人是谁,探探情形总是好的呀!”翠秀又说了一遍。
“什么?”樊沁艰难消化着几句话,眼神迷离。
翠秀到了杯水,递上前,道:“小姐,喝杯水,醒醒脑。”
樊沁接过水,喝了一整杯,听着翠秀把话又说了一遍,终于缓了过来,道:“翠秀,梳…梳什么发髻好?穿什么?快帮我想想!”
“嗨,夫人早就准备好了,小姐,起身吧。”翠秀这才去门外引了一群丫鬟进门。
丫鬟们穿衣的穿衣,理襟的理襟,梳头的梳头,上妆的上妆,井然有序进行中。
樊沁心慌意乱身若布偶,任人装扮,晃眼间,妆镜中人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小姐,走吧。夫人说,若需见客切莫怯弱,樊氏一族皆在您身后。”翠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
丫鬟们鱼贯而出,她二人徐徐而后。
“翠秀啊,咱们带上那么多丫鬟,排场是不是过大了?撤下些人吧。”樊沁行至园中游廊突然道。
“听小姐的。”翠秀二话不说,撤了大半人,又道,“小姐,夫人说了,等会儿您就先在前堂的小花厅坐着,那儿好,可进可退。”
樊沁连连点头,手上的锦帕捏得皱如梅干菜。
翠秀见此,迈得步子更快了些,她的心也因樊沁提了起来。
须臾,几人进了小花厅。
半透着光的八仙过海彩锦纱帘后,只觉人影憧憧,笑语不断,忽得:“那是,老奴可是给小公子喂过奶的!”其声洪亮直震耳廓,不绝余响,“我家夫人对我是放一万个心,老早就交待了,下定贴时也叫老奴来……”
不知前头问了什么,才静了会儿,那声又响起:“樊夫人说得极是,我家夫人也是这个意思,这婚事也是好不容易盼来的,早办成了,心也定下了…也对得起那位在天之灵……”
言罢,竟有喜极而泣之声。
“小姐,看来,那陈夫人不曾来啊,听着就派了个嬷嬷!”翠秀小声道。
樊沁刚点点头,外头已经传出人陆续离去的声响。
她抚抚前襟,这身打扮算是自作多情了,心中正思量着,便闻脚步声越来越近。
沐卉已拨开帘子入内,笑道:“沁儿你瞧,这陈家果然来换草帖子了,说是等合过八字,不日即来下定帖,那嬷嬷方才讲的,你可听见了些?之前啊,娘亲也是过于急切,想着陆诚已无双亲,草草行事是为不妥,以为多少要受人诟病,没想到他那姑母竟是同我一般心境,只求自家孩子能顺顺当当成家立业告慰……”
“娘亲,”樊沁扶着沐卉坐定,脚下略虚浮,“女儿…至今觉着…恍然若梦,这都是真的?”
“自然真啊,等下定礼的彩缎、酒器和菜饼什么的,桩桩件件抬进府,就更显真实了。”沐卉心中似卸下千金重担,此时一身松快,双目莹亮,温柔万分,“噢…对了,沁儿,你等会儿去看看你爹吧,把你外公刚遣人送来的水月茶给他送去……接下来有好些事,还需他出面呢。”
“是,娘亲。”樊沁应下,闲话家常后便起了身。
她与翠秀才行至九折桥上,对面亦行来一对奴仆。前头粉得如烟似雾强遮着后头的嫩绿一片,她二人已过桥数半,先是一停,后又行前几步,施着礼道:“慕怜见过小姐。”
后头的嫩绿也跟着行过礼,稳了稳手中端着的一个瓷托盘,低头细瞧着盘中摆着套茶具。
“这是去父亲那儿?”樊沁扫了眼茶具问。
“是,老爷此刻正在亭子里等着。”慕怜淡淡答道。
“正好,我也要去见父亲,同去吧。”樊沁转身让出了个空道来。
慕怜也不客气,款步前行,与她比肩而立。
“这套茶具可是爹爹的最爱,平日里轻易不让人碰,没想到…”她微微侧目道,“也有落到一个丫鬟怀里的日子!真是…好轻巧啊!”
“谁叫她是我的丫鬟呢,命好。”慕怜答得更淡然了。
“是啊,祸福相依,都是命。”樊沁看不懂也看不惯慕怜的淡然,尤其是这淡然里藐视众生的冷。
谁知慕怜还未接话,后头的嫩绿却接了茬:“小姐自是投胎投得好,生来的命,我们这些丫鬟比不得!”
“放肆!”樊沁难得怒了,死盯着那套茶具,紧了紧交握的双手。
“葵儿,怎的今日如此无理?向小姐陪不是!”慕怜淡淡道。
樊沁细细地打量起葵儿,一张小脸蛋粉嫩粉嫩的,有着装都装不出来的幼稚感,两道浅浅的眉,单眼皮,浅棕色的眸子,小小的身子藏在嫩绿交领衫裙里,嘟着嘴道了句,“葵儿知错了”。
“小姐,老爷定还等着呢。”翠秀小声道。
慕怜一旁静候,樊沁抬步,她亦抬步,俩人并行一路。
今日天晴气朗,云淡风轻,秋意已起。经望月池,池旁的紫薇花开得热烈,胜了池中残荷。
水榭里,樊北生等得有些急切了,见着慕怜,再看了眼樊沁,便粗声喝道:“去了哪里,让我一阵好等?”
慕怜不语,领着葵儿一进门,自去取了水至于铜壶中,用小炉子烧起水来。
葵儿轻手轻脚地摆放起茶具,后又回头探看了眼正缓步入亭的樊沁。
“沁儿,怎么也来了?”樊北生问。
樊沁听着那生硬的语气,心底一凉,转过身,接过翠秀手中的茶笼,深吸口气道:“爹爹,这是外祖族中刚送来的水月茶,是您往日最喜欢的橘树下栽种的那几株茶树上采的。要不要女儿帮您烹茶?”
说完,她便温顺立于一角,樊北生见此,轻道:“也……好。”
樊沁入坐,以银质茶钤取茶饼置于炉之茶焙上烘炙,待其酥,取之入茶碾,研度成沫,过茶萝细筛,候水过二沸,先是注入少许,用茶筅搅拌,指绕腕旋间又注水少许,七注七拂,乳饽出,久而不化。
“云头两脚!”樊北生大喜道,“沁儿,好技艺啊!可是在药王谷中习得?”
“正是,”樊沁抿唇笑答,“爹爹您这茶器……今日怎就舍得取出来烹茶?”
樊沁举着一只黑釉茶盏,指着盏外壁的一只探出半个身子的橙红小蟹道:“小时候,我可喜欢这盏壁上的小螃蟹了,每次去您那里,都会盯着他们瞧好久,对我来说,这五只杯盏上的螃蟹全是好朋友,老在和我玩捉迷藏,探头探脑的,好生有趣!可…您总说,碰不得,会碎的,碎了可惜!”
“沁儿啊,有些事,一时半会儿,它说也说不清。”樊北生看着樊沁,叹了口气,道:“如今你也长大了 ,爹爹……今日送你一只就当作是给你的一份陪嫁!”
他拿起一个茶盏递了过去,道:“你拿着,收好了!”
“谢爹爹!”樊沁诧异,小心接过,置于掌中端详。
这只茶盏壁上的小螃蟹已能见大半蟹壳,露有一只眼睛,四只蟹脚上的毛亦是根根分明。
亭中众人皆注目于此盏,各人眼中皆是不同之景。
而在无人留意处,一旁还有个紫铜壶,壶盖上亦趴着一只红铜小蟹,此蟹亦是栩栩如生,葵儿的正抚触着蟹钳,大有一人独享之态。
樊北生此时又道:“其他的嫁妆从中库里出,你回房中,你那妆奁不是有个小抽屉,里面有个暗格,暗格里有张纸,瞧瞧便什么都懂了。”
“是,爹爹。”樊沁听了这句,心中如释重负了,忙又焙茶道,“爹爹,女儿还会分茶,请您品评品评。”
少时,这一派父慈子孝的祥和气息便偃旗息鼓,待樊沁走出了一段路,生出了个疑问,为何爹爹能在慕怜和那丫鬟面前,如此轻易地将一个秘密道出,毫不掩藏。她回望了望身后的亭子,她的离去看似使得另一种气氛重新燃起,延续。
这若有似无可有可无的亲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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